丹阳公主成婚的这夜,刚修葺的公主府对外公开,通欢彻夜,整条巷子两边尽悬挂灯笼,盛丽十分。
与言尚一同来长安科考的刘文吉,他和言尚在第一年科考都未登第。但幸好有言尚作伴,他便也不那般沮丧。不过之后言尚就被公主看中,去尚公主了……对刘文吉来说,言尚尚公主,他便能经常见到那位经常帮公主来传话的侍女春华。
刘文吉此夜在公主的婚宴上,果然见到了侍女春华。四目一对,她当即抿笑转过脸不看他,去招待客人。
刘文吉咳嗽一声,跟上去在她身后轻声:“娘子,我是驸马的同乡好友,之前与娘子见过许多面的。日后我说不定会常来府上找言二……驸马,但公主府不好登门,还望娘子能够……”
春华背对着他,脸已烫红。
她大约知道这个俊俏少年一看到她就眼亮是什么意思。
她怕周围人察觉,轻声:“我晓得了。我会嘱咐仆从的。郎君且去坐着吧,奴婢还要做事……”
刘文吉跟着她就目光不眨一下,他挽袖子:“我帮你呀。”
他便一路跟在一个侍女身后,整整一晚上都不肯走。
杨嗣和大皇子等人坐在一处喝酒,他中途去更衣,回来时,正撞上一个抱着一坛美酒的小女孩儿。那女孩儿小心翼翼地低头抱着硕大的酒坛,从拐角里走出。
她人微力薄,要被怀里的酒坛连累得摔倒时,一只郎君的手伸来按住她的肩,帮她稳定住了身形。
她当即小声:“多谢。”
她抬起脸来。
一束灯笼的光照在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面上,娇柔素白,眸心漆黑。她一脸青涩娇怯,是寻常那类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偏远地方的小女孩儿的模样。
尚未长大。
尚未通透。
杨嗣却怔怔看着她,一时间,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不知觉地感受到一股极刺痛的心悸感。
恍然间,好似他在梦中见过她一般。
身后的小厮追上大步流星的杨三郎,见自家郎君手里扣着人家一个小女郎,小厮怕三郎犯浑,赶紧凑上去小声:“三郎,这位是言小娘子,是驸马的亲妹妹。”
他对言晓舟讨好一笑。
言晓舟面红,回以一笑。
杨嗣盯着她的脸,辨别着自己为何会有那般熟悉感,他漫不经心地不肯放人走:“你这酒坛是什么?”
言晓舟声音清婉如鹂:“我自己酿的酒,是我们家乡的酒,叫灵溪酒。我二哥成亲了,我就将自己酿的酒拿出来……”
杨嗣“哦”一声,果断地伸出一只手臂,按着她就从她怀里轻松夺走了酒。
言晓舟:“哎……”
杨嗣抱走酒,转身便走:“我把酒拿走了。”
言晓舟瞪直眼,没想到有人这般霸道。
她咬唇追上去,鼓起勇气:“你、你是谁……你不能这样!这酒是给我嫂嫂的……不是给你喝的!”
杨嗣嗤笑。
他吊儿郎当回头,跟她勾一下唇:“到我手里就是给我的。”
他就那般潇洒走了,言晓舟追半晌追不上,很快到了那些贵人席上,言晓舟呆愣愣地立在堂外,更加无法去里面跟人抢回她的酒。她看到方才抢走她酒的少年郎回头对她一笑,就开了酒坛,给那一方案倒酒……
言晓舟眸中噙了泪,满心委屈。
旁边仆从不安:“小娘子……”
三郎怎么把驸马的亲妹妹给惹哭了呀。
杨嗣那边也看到言晓舟目中噙了泪,他一愣,有些无措,万没想到一个小玩笑,能把一个小女孩儿弄哭。他这一桌就要开始喝酒了,杨嗣心烦气躁喝一声:“不许喝了!给我把酒倒回来!”
他抬步走向堂外,皱眉走向言晓舟,想说点什么。
言晓舟目中流着清盈的光,雾气潋滟,她心中委屈又生气,可是不能在哥哥的婚宴上跟人吵架。何况这些贵族子弟,都是她这样的人得罪不起的。
杨嗣尴尬:“喂,那什么……”
言晓舟看都不看他,转身便走,去找自己阿父和哥哥去了。
杨嗣:“……”
他只是觉得她很熟悉,想和她玩儿,真没想和她结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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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闲杂人等,暮晚摇自觉自己的婚事非常成功。
她嫁了自己最喜欢的驸马。
她拥有最盛大的婚礼。
夜里言二哥哥虽然弄疼了她,但是言二哥哥和她说过几次话,他语气和婚前一样温柔。她觉得自己没有嫁错。
而且从明日起,她就拥有自己的府邸,不用再住回宫里,不用再整日被父皇母后、哥哥看着了。
成亲真好!
就是……好疼呀。
暮晚摇实在是太累了,且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她又紧张和陌生人同床共枕,又怕言尚嫌自己麻烦,是以再难受,她也这般忍下去,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她突然醒过来,是感觉到有光落在自己眼皮上。那光在轻微地晃,让她睡不着了。
暮晚摇睁开眼,见帷帐放下,帷帐外,只着中衣的言尚半束着发,有些发丝凌乱地拂在他面颊上。
窗口的帷帐并未拉开,暮晚摇感受到的光,来自言尚手中举着的烛台中的微光。他微蹙着眉,俯身坐在榻边,低头似在用光照着什么,在仔细看。
少年平时气质端好如青山高远,而私下此时,许是因为他未束发的缘故,他看着便只是一个美秀的少年,通身让人想到的,不过是“好看”二字。
像玉一般明亮。
暮晚摇心脏又开始砰砰跳。
且她看他这样一直拿着烛台在看,她产生好奇心,他在看什么呀。
言尚低着头的时候,听到帐中传来少女有些糯的嗓音:“言二哥哥,你在看什么?”
言尚吓了一大跳,手中烛台的光轻轻一晃。他猛地一下抬脸,被他特意遮掩好的绣帷打开。
暖暖香风拂来,一双妙盈盈的猫儿眼先钻出帐子。暮晚摇趴跪在褥上,长发如云散墨晕,映着一张雪白姣好的脸蛋。
蓬头散发,雪臂钻出。她凑过来,脸颊柔嫩,抬起眼来,两排密密的长睫毛如刷子一般,根根看得清晰。
言尚僵硬又脸红,本能地上半身后倾。他凭借强大的意志才让自己不转身躲开,拼命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妻子——他不能总不适应。
言尚没说出话,暮晚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下子明白他大早上拿着灯烛在看什么了。
他在看床褥上的斑斑血迹。
暮晚摇一下子想起了昨晚的事,脸瞬间涨红,她因看到血迹而羞涩,重新躲回被褥中。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却仍是抬着一双盈盈水眸看他。
言尚尴尬地咳嗽一声。
他低声:“臣习惯了早醒,所以起得比较早……臣本不想打扰殿下,但是隐约看到血迹,心中起疑,便拿灯烛多看了一下。将殿下吵醒了,是臣不好。”
暮晚摇支吾道:“这……这有什么好看的呀。”
言尚同样迟疑半天,终是咬牙问她:“殿下身上可是、可是……受伤了?”
暮晚摇睁圆眼睛,呆呆看他。
言尚面红如血,她眼睁睁看着他发丝所掩、只露出一点的耳根都红得如同一颗红豆一般。
而他忍着尴尬和羞赧,低声问她:“我、臣昨夜孟浪,也许伤到了殿下哪里……臣本想看一看殿下,但是、但是想到,这样似乎不妥。
“殿下醒来了也好。可否告知尚,是伤到了哪里……”
暮晚摇:“……”
她羞得头抬不起来。
半晌,她声如细蚊:“言二哥哥不知道么?”
言尚没吭气。
他与她一道羞窘,比她更为尴尬。但是身为男子,他总觉得自己要为此负责。他支支吾吾道:“臣隐约猜到一点,但又不能……殿下,是那里么?”
暮晚摇:“……嗯。”
二人都因羞窘而说不出话。
好一会儿,暮晚摇听到言尚微绷的低声:“那、那怎么办?可是要上药?”
暮晚摇小声地说出嫁前宫里嬷嬷有告诉她,说这是正常的,嬷嬷也准备好了药。言尚松口气,她知道怎么回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