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在皇帝面前扮演着乖巧女儿的样子,她羞涩道:“让父皇笑话了。”
皇帝看她高兴,自己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原本一切事情都是他的政治筹谋,儿女的婚事都被他算计着。可是看到这门婚事暮晚摇这般喜欢,他心里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一件好事般。
他笑道:“喜欢言尚也罢。只是要记得你是君,他是臣,如果有什么不妥的,直接来找父皇,父皇为你做主。”
暮晚摇心知皇帝这般告诫,是要她和言尚互相牵制,但是万事有父皇可以依靠,仍让她感动。她的父皇是天下共君,他心思不在小家中,并不是一个心系儿女的慈父,所以偶尔的真情流露,更加珍贵。
暮晚摇伏在皇帝膝上,轻声:“父皇放心,我这次成婚,一定会很好的。”
皇帝心口微涩,在她乌浓发顶抚了抚。然后他低声:“阿暖,我这次没做错吧?”
暮晚摇一怔,猛地仰头,看到他父皇侧过脸,看的是旁边的虚空。他喃喃自语和一个幻想中的人说话,目中柔情缱绻,话中絮絮叨叨。暮晚摇呆呆看着他沧桑憔悴的面孔,看到他时不时咳嗽,但是他看着虚空的目光,痛苦中带着无限温情……
暮晚摇眼中的泪无声无息掉落,她弯腰抱住自己父皇的膝盖。
一边心想这都是报应,一边又心痛他终是糊涂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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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里出来,暮晚摇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皇庙宗祠,给自己那位已逝的母后上一炷香。
她凝视着自己母亲的牌位,心中告诉母亲自己的婚事。她如今难说对自己的父皇母后是什么心情,她体谅他们送她和亲的不易,她也不恨他们,但是她同样不原谅他们。
她冷淡的:“……我会和言尚成婚。这一次成婚,是我自己选的。他这样的人,和你们都不一样,一旦我们成婚,他就会永不背叛我。所以我死都要拉着他、逼着他娶我。”
旁边的主持低着头,心想长安人人都说公主和驸马天作之合,公主何必把自己的婚事说得这么冷漠。
暮晚摇说完了,转身出宗祠,正巧碰上一个人进来。
庐陵长公主看到她,暮晚摇稍一点头便要走,庐陵长公主阴阳怪气道:“摇摇如今架子可真大,见到自己姑姑就点个头,你连点儿礼数都没有?”
暮晚摇由侍女秋思扶着,已出了庙门,正打算下台阶。她闻言回头,好整以暇地对自己姑姑露出一丝笑:“我以为姑姑不想搭理我呢。”
庐陵长公主恨恨地盯着她,她咬牙:“你如今是春风得意,不把我放在眼中。我无权无势,也不好说什么。但是奉劝一句,嫁了人的公主,就应该像你四姐那样,乖乖坐在家里生孩子,不要再像现在这样整天出门抛头露面,让人家说我们皇室的公主没教养!”
秋思在一旁听得生气。
暮晚摇却不在意地笑:“我哪里就没教养了?我与我未来夫君情投意合,我既没打算圈养面首,也没四处搜罗美少年到我床上。真正没教养的事我一件也没干,旁人就算说我们天家公主教养不好,说的应该也不是我。”
她看着庐陵长公主僵硬的脸,淡然无比:“何况姑姑你也知道,我与言尚相识数年,我与他对彼此都分外了解。他不是那类迂腐的希望我天天坐在家里生孩子的郎君,姑姑又不是没有和他打过交道,难道不了解么?”
庐陵长公主忍怒:“你惯会在人面前装模作样,我更清楚。言二郎那般人物……”
暮晚摇凑近她,眼中带笑:“得不到他,姑姑一直很遗憾吧?”
庐陵长公主:“我当日被你们鬼骗,放过言二郎,自己被害到如今境界,我确实很遗憾……”
她指的是自己现在都不敢乱养面首,身边知趣的如冯献遇这样的人也被她赶走。她如今贵为长公主,可是身边一个贴心人都没有,不能寻欢作乐,要心忧自己的未来……
暮晚摇眼中依然勾着笑影,眼神却很冷:“遗憾不遗憾的,随便姑姑。但是姑姑若是还敢如当初一般觊觎她,我绝不放过姑姑。”
庐陵长公主被她眼中的冷酷骇得后退一步,暮晚摇眼里的执拗、压着的狠劲让她忌惮。她后退了两步,才觉得自己一个长公主被小辈用气势压住,何其可笑——“你敢这么和我说话?!我们去你父皇那里评评理!”
暮晚摇对她笑了笑,也不理会长公主在后歇斯底里的叽叽歪歪,扶着秋思的手,就那般走了。
秋思扶公主上马车时,口上嘀嘀咕咕地为公主抱不平:“长公主真是没事找事,我们又不惹她,她自己撞过来……”
暮晚摇淡声:“她也是可怜人,如今见我这样,是嫉妒罢了。何况她也是提醒我,一番好意,话说得不好听而已,我不和她一般见识。”
秋思不懂:“她贵为长公主,为什么嫉妒殿下?她又哪里提醒殿下了?奴婢看不出来。”
暮晚摇踩凳子上马车,她凝目望向天边夕阳,轻声为秋思解释:“你不晓得,我这位姑姑很不容易。她当年出嫁,也是备受宠爱,风光无比,婚后和自己的驸马琴瑟和谐。但是皇室和世家的矛盾横亘在她和驸马之间,她履次向当年的我父皇报信,让驸马对她颇为不满。
“驸马虽不敢纳小妾,却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姑姑当初怀着身孕,知道消息后就下令打死那个女人。驸马也是烈性,来找她讨个说法。不知道他们夫妻是如何吵的,反正这事最后,驸马自刎而死,我姑姑生了个死婴。
“从那以后,我姑姑就要去做女冠,再不肯嫁人了。她开始声色犬马,流连美色,收集各类美少年。她一贯喜欢温柔性巧些的男子,我寻思着,这都和她的驸马有些像。
“我幼时见我那位姑父,也是脾性好的人。谁料到性子那么烈,最后竟是自刎。
“我姑姑这个人便来提醒我——她觉得我性情张扬,肆意妄为,和她当年很像。她怕我不体谅驸马,不会做□□子,弄不好皇室和别的势力的平衡,最后害死自己爱人。”
秋思轻轻“啊”一声,垂下唇角,可怜道:“这样说,长公主殿下也很难啊。”
暮晚摇颔首。
她说:“我们皇室公主都挺难的,因我们生来,婚姻就是一门生意。我只是运气好,等到了言尚。”
天边霞云铺满,她久久凝视,喃喃自语地发誓:“我会与言尚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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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叶飞,枫红铺满天宫。
丹阳公主在此时出嫁。
皇帝身体不好,却在这一日撑着身体,在青帐前见到了妆容华丽精致的女儿。吉时到时,言尚便着婚服,在傧相的陪同下,跪接皇帝赐婚诏书。
拿到诏书,三跪之后,言尚看向手持却扇的新嫁娘。
烛火下,她并未看他,是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却扇上,颇为专注地聆听着司仪的指挥。暮晚摇极为看重这门婚事,听到司仪让驸马行礼,她才面向言尚。
言尚拱手,向她行大礼,之后迎公主起驾,一众人洋洋洒洒出了宫城,登上马车,前往公主府。皇帝派了刘文吉为他们主持婚宴,于是宫门大开,驸马持鞭为公主驱车,之后一众宫人跟随,灯火绵延十里。
长安一夜繁灯如星,星海淋淋。百姓们人头攒动,围观公主大婚。公主的侍女和宫里的内宦们,一路向道路两旁洒金叶子,百姓们在禁卫军后四处哄抢,热闹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