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还记得小时候那个方医生吗?”楚诗悦问。
“记得。”楚净点点头。
方医生是孟宗晖的朋友,以前在南城工作,经常上家里吃饭,他们家但凡谁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是去找方医生。
可以说,他们对方医生的信任,超过了所有医生。
“你出生就住院icu,十天才出来。后来身体一直很差,凉不得热不得,发育也比别的孩子晚,两岁多才会走路……那时候,确实很多医生都说你不适合运动。”楚诗悦陷入回忆里,“但是上学会有体检,你高三的体检报告就没什么大问题了,是方医生说,你还是不适宜运动。就连上体育课请假,都是他帮忙开的证明。”
楚净当然记得。
她这几天其实也早想明白了。
她小时候身体确实不好,所以孟宗晖那时候照顾她也是认真的,毕竟他不想让孟靖改姓楚,就必须保住她的小命。
也说不好是孟宗晖入戏太深、照顾太好,还是她本来就是单纯发育延迟,慢慢竟然真的正常了,只是体质差。
但这不是孟宗晖想要的结果,就像鹿见青说的,姐妹俩是同卵双胞胎,小时候两人身高体重方面差别还比较大,长大后渐渐就一模一样了,智商又能相差到哪里去?
如果楚净没事,她才姓楚,必然要进公司。
到时候,他那些计谋能瞒过她吗?公司还能姓孟吗?
孟宗晖为了保险,才找到方医生配合,继续欺骗楚净,不让她锻炼,也不让她出去工作。
“把之前你爸造假的张报告单给我。”楚诗悦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怒意,“这种没有医德的人,不配做医生,我要去揭发他。”
“还是我去吧。”楚净说。
“以前的证据大概率找不到了,现在我是受害者。”楚诗悦坚持道,“我去。”
楚净拗不过她,退而求其次:“我们一起去。”
春姨恰好过来叫她们吃早饭。
楚诗悦便也没多说,今天已经是周五,她周一还要去银行,便决定下周再和楚净约时间去北城。
告别楚诗悦出来,楚净正准备打车去看私教,却接到家里阿姨的电话,说有人给她送了好多行李,让她回去签收。
楚净一开始还以为是鹿见青买的东西,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他可能在忙,没有回。
楚净只得先打车回家,一头雾水地推开门,却看到孟宗晖坐在沙发上,客厅里还摆着好几个大箱子,脚步倏地一顿。
“怎么?”孟宗晖听到动静,扭头看过来,露出一个微笑,“亲爹都不认识了?”
曾经熟悉温暖的笑容,再看到竟然遍体生寒,总感觉那微笑格外扭曲。
“我又没瞎,怎么可能不认识?”楚净走过来,将茫然的阿姨打发出去,才拖了张凳子,在孟宗晖对面坐下来,“只是没想到你还好意思来我家,有什么事吗?”
早知道还会跟孟宗晖见面,但确实没想到他会直接上门来。
她还以为,孟宗晖一辈子都不会想见到她和鹿见青。
楚净还是下意识多看了他两眼,这次他没带拐杖,看来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但他头上的白发明显增多,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短短两个月,看着像苍老了十岁。
可楚净现在不会觉得心疼,因为今天她在楚诗悦头上也发现了好多白发,在她结婚之前,楚诗悦头上可是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今天这一切,全都是孟宗晖造成的。
他算计那么多,脑子可能都快想破了,怎么会不衰老?
“你家?”孟宗晖左右看看,似感叹似难过,“确实,现在这才是你家。”
楚净冷笑一声:“对啊,我原本的家被人打碎了,现在这里是我唯一的家。”
她猜孟宗晖净身出户,心里不满,肯定是来发泄怨气的,已经做好被骂、甚至他可能动手的准备。
可是,孟宗晖别说动手,他连表情都缓和下来,指着旁边的箱子说:“那你就好好在这个家里生活,我是给你送行李过来。”
楚净一愣:“什么行李?”
“你放在家……原来家里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搬过来了。”孟宗晖脸上出现一丝伤感,“我们家的房子,你妈妈全卖掉了,过几天人家就要搬家,我……你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楚净听“净身出户”的时候还没有概念,这会儿才真切地意识到,楚诗悦到底有多果断。
她连原来住过的房子都不要了。
那次回家,楚净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会是她最后一次进那个家门。
从此以后,她是真的再也没有爸妈家可以回了。
楚净的气势一弱,想说什么又觉得不知道怎么开口,半晌点点头道:“好。”
“那你看吧,我走了。”孟宗晖站起身道。
他真的说走就走,不是故作姿态。
待他走到门口,下台阶的时候腿打了个颤,人晃了下,楚净才反应过来。
她追到门口,孟宗晖已经走到泳池边。
楚净下意识喊了声:“爸。”
孟宗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但是问了句:“还有事吗?”
“你能不能告诉我……”楚净到底还有点不死心,楚家的事她都不问了,“到底为什么那样对鹿见青?他得罪过你吗?”
孟宗晖依然背对着她,说:“我说是为了让鹿见青讨厌我,这样他就会更加怜惜你,你信吗?”
楚净站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转身回去,“砰”一声关上大门。
对旁边的阿姨道:“这人如果再来,别放他进来。”
她当然不信。
孟宗晖不过是没想到妈妈手里有遗嘱,没拿到财产,现在心有不甘,又回头来打柔情牌罢了。
在他心里,她就是个没思想的废物,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鹿见青授意的,所以特意挑了个鹿见青不在家的时候来。
如果说之前楚净心里对孟宗晖多少还有点感情,现在是真的彻底消耗殆尽了。
她回到客厅,看到那些行李,将箱子拆开看了眼,基本上都是她的东西,最上面最显然的都是孟宗晖买给她的。
不用拆开,她都能想到,孟宗晖精心收拾出来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一段他们的共同回忆。
孟宗晖妄想靠这些打动她,不会动其他手脚。
看来他真是穷途末路了。
楚净直接将箱子又重新封起来,然后让家里的园丁过来将箱子搬进地下的仓库,再也没多看一眼。
因为孟宗晖这一出,楚净也没心情出去找私教了。
在家里吃过午饭,又睡了个午觉,楚净来到外面的露台。
鹿见青的装修风格偏简洁硬朗,露台上没有种那些漂亮的花花草草,只放了一套桌椅,兼几盆仙人球和剑兰,长势倒是不错。
楚净从旁边柜子里拖出瑜伽垫,开始锻炼。
瑜伽是她以前就会练的,都是一些基础动作,不过以前练的没有规律,想起来才练一会儿。最近开始运动后,她又重新捡起来,坚持每天锻炼。
一整套动作做完,楚净坐在瑜伽垫上,忽然感觉懒懒的,不想起身。
这会儿是下午四点多,最近天气转凉,今天是阴天,云层厚、看不见太阳,天黑得也早,外面看着阴沉沉的。但实际时间又不算晚,别墅区本就人少,这时候不到下班时间,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她家里这几天人也少,阿姨还没开始准备晚餐,可能是怕吵到她,楼下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安静,安静得无聊,安静得让人莫名觉得有点心慌。
楚净一直不喜欢太吵闹的环境,身体差,喧嚣会让她头疼。
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也不喜欢太安静。
这会让她有种缥缈的不真实感,像在虚度光阴,好像日子都过得没有意义了。
不对,这不是“像”,这就是虚度光阴。
她现在除了每天早上跑跑步,下午练会儿瑜伽,就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其实她的生活一直以来都不算忙碌,从小到大待在家里的时间远远超过待在外面的时间。上半年刚研究生毕业那会儿,特想去工作,但家里不让,后来很快出了联姻的事,她也就没空多想。
楚净还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种安静和无聊,毕竟二十几年都这么过来的。
最是活泼好动的小时候都能在家里待住,说不清为什么,今天心里却无端烦躁。
就像有一种绵绵密密、无穷无尽的情绪拽着她,像心里有只蚂蚁不停在啃咬。
楚净也不知道这情绪由何而来,只能转移注意力——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一份工作了。
既然已经摆脱了以前的家庭,为什么还要过以前的日子?
身体没病,自然要工作,总不能一直让鹿见青养着吧?
可是,找什么工作呢?
她没什么工作经验,学的又是汉语言文学,一个看起来好像什么都能干其实什么都不好干的专业。
高中毕业的时候,家里不希望她太累,加上她喜欢看书,学校挑了离家近的,专业就选了个看起来最闲的。
现在后悔或者怪谁都已经没有意义,只能往前看。
其实她生活倒是不成问题,如果一个人倒是随便什么工作都可以尝试一下。可现在顶着鹿见青太太的头衔,还真不太好找工作。
太好的工作,估计也没人看得上她;不好的工作,可能会给鹿见青丢脸。
就算鹿见青不介意,现在的媒体和营销号特别会带节奏,对他影响总归不好。
更何况,鹿见青老是将“面子”挂在嘴上,大概也是介意的。
楚净叹了口气,阿姨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太太,晚餐做好了,您要先吃吗?”
她这才注意到,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四处都亮起灯火,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在这里坐了一下午,思考了个寂寞。
“鹿见青回来了吗?”楚净拿过一旁的手机,起身问道。
“鹿总还没回来。”阿姨回答说,“不过他经常加班,晚回来也正常。他之前就说过,如果他六点半以前不到家,就不用等他吃晚餐,他加班会在公司吃。”
确实,鹿见青工作忙,之前就天天加班。
这段时间,因为楚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才尽量早回来,但加班才是他的常态。
“好。”楚净低头想看眼时间,看到安静的手机,脚步忽然一顿。
她今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直没想起来,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上午孟宗晖拉行李过来时,她以为是鹿见青买的东西,给他发过消息询问,可鹿见青一直没回。
楚净急忙点进他的头像,聊天框里最后的内容,确实停在今天上午她发出的那条消息。
鹿见青工作是很忙,也不一定每天都会回来吃晚饭。但是一般再怎么忙,楚净给他发消息,他都会回。偶尔开会什么的,会晚一点回,但还从来没有一整天不回的情况。
不管有多忙,中午也要吃饭吧?
还是说,他确实忙到吃饭也没时间看手机?或者,看了消息没来得及回就去忙,后来忘记了?
楚净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她给鹿见青拨了个电话过去。
冰冷的机械音透过听筒,更显得冷血——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为什么是无法接通?
楚净本来还在想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显得管太宽,这下不由慌了起来。
现在连农村都覆盖了网络,坐飞机都有wifi,怎么会无法接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