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习以为常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想做梦一样,让它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假的?
跟在它身后两道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不急不徐,似魔鬼的步伐,巡夜人永远记得如今灰暗荒唐的一天:
昨晚只挑出一头鲜肉的它没资格和强大的同伴抢饭吃,缩在角落饿了整天。食堂关门后它照例爬回水管睡觉,却一大早被乒乒乓乓的巨响吵醒。
飘荡的回声震耳欲聋,水珠从它衣袖抖落,大弦嘈嘈如急雨,震得它脑袋发晕。
“这玩意怎么拆?直接砸行吗?”
“我在家连灯泡都没换过,直接一步到位下水道修理匠人,妈妈再也不用担心家里漏水。”
“新技能get,怎么就不能让我拍照发朋友圈,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根拆下来的水管,值得纪念!”
“护士长以前是不是在工地干过,当包工头当的也太熟练了,细思极恐。”
吵吵嚷嚷的声音,热闹充满活力,与巡夜人以往听见的绝望恸哭截然不同,透露令它作呕的希望和生机。
震动一声接着一声,把巡夜人震得都懵了,好半天它才惊怒地意识到:这群待宰的肉块在拆它的家!
他们怎么敢!
它见过为了霸占水源把病友全杀了的疯狂病人,见过小心翼翼捏着袖子把水管擦得干干净净的卑微病人,没见过上来拆迁的脑残病人!
还不是一个不可理喻的脑残,是一群手握扳手蛮横荒唐的脑残。
一两个水管被拆尚在巡夜人的忍受范围内,整栋的水管被拆完全超过它的预期,它这辈子没想过世界上竟有如此荒诞的现实。
这群人为什么会听护士长的话?他们不怕她害人吗?一有不慎可是在医院活活渴死的命,他们怎么敢赌?
巡夜人无法理解,安睡的白天成了它的梦魇。吃肉吃了许久养出的漂亮斗篷随水流走被人一点点扯去,光滑的衣摆撕成破破烂烂的残丝,高大的身形逐渐缩小成侏儒,能待的地方越来越少,从一个病房逃到另一个病房。
总有病房的水管是他们不敢拆的,巡夜人安慰自己,不是所有病房都住了野蛮人——这群人怎么还跨病房拆迁!懂不懂尊重他人的住院环境!
跨病房拆迁的是瞎子病人和他的黑心监工,两大恶棍,边拆迁边聊天,在欢声笑语中把巡夜人逼得退无可退,蜷缩身体塞在535病房的水管里。
等到晚上……只要到晚上……它一定……
它将希望寄予夜间的寻房,又在直觉的指引下不愿拨开眼前的迷雾看见真相,头一回没有拨弄时钟,一分一秒等到十一点整。
今夜可能无获而归的恐惧和焦躁几乎压垮了它。
夜夜有好肉作伴,同伴的胃口早被喂大到恐怖的程度,它拖去食堂的肉越来越多,几乎两三天便要新补充一批病人。
不行……会饿死的……这样下去会饿死的……哪怕一个病人也好,让它带走一个也好……
没有,半个满足条件的病人都没有。
粗糙的口粮像石子和沙砾的结合体,难以下咽,生吞下去哽得人直翻白眼。难吞,也难消化,留在胃里被打上不及格食材的标记。
两手空空的巡夜人站在一楼楼梯的转角,几乎不敢走进大厅的迷雾中。
一团拖把布垂头苦脸的样子看着还挺委屈的,祈秋生出一点儿微乎其微的同情心。
好惨,全食堂伙食靠它独自扛下,一堆敲碗等吃不好伺候的领导大腹便便吵嚷着开饭,做最累的活挨最多的骂,职场打工人心碎日常。
“它怎么不走了?”许渊脑袋凑过来问,祈秋找了个比喻给他描述巡夜人凄惨的职场实况。
“哦?”许渊扬起眉梢,“看起来,它们很怕吃不到饭。”
饥饿,从蛮荒时代写在生物dna里的恐惧,无论是躺在病床上搜成皮包骨头的骷髅少女还是失去理智口水直流咬人的病弱青年,都深谙饥饿的痛苦。
玩家更是时时刻刻被饥饿追赶,天一亮冲到护士长面前抢工作,冒着噎死的风险把粗糙的口粮往嘴里塞,一瓣分作两瓣吃,心酸舔手指。
人不吃饭不喝水并不会很快死去,饥饿带来的更多是恼怒和难受,离临死前的恐惧还差些距离。
许渊的话提醒了祈秋。
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这座信奉饥饿疗法的医院,真正恐惧饥饿的其实不是病人?
病人是养在病房里的待宰鲜肉,养了足足五层楼七十五个房间三百个人,到底是谁更恐惧没吃没喝?
祈秋一直是个心怀慈悲的人,她对boss痛下杀手时永远干干脆脆割喉放血,从来不搞满清十大酷刑那一套,很少折磨前同行。
不可以轻易破例,无论如何,这一轮也要善善良良送它们归西……
许渊兴致勃勃:“我还没见过boss活活饿死的样子呢,到时候能给我描述一下吗?”
祈秋:“noproblem.”
她只是想满足失明队友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愿罢了,并不是祈秋自己好奇,绝对不是,她用许渊的良知发誓不是。
巡夜人终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深夜食堂的迷雾,祈秋捏着餐券站在雾外,轻轻挑了挑眉。
沸腾的白雾安静极了,茂密的烟遮住形形色色的影子,看起来安静又无害。
拿餐券在雾边晃一晃,食堂的大门就为她开启,像昨天一样。
要进去吗?加入和谐友好的医护人员大家庭?
“昨天没能吃到饭,餐券花不出去。”祈秋抚平旧餐券上的折痕,自言自语,“今天可以吃到饭吗?”
可以的可以的。
快进来吧,汤已经煮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