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下楼,走在晟达广场中央时,心念一动,一腔冲动地转过身去。
暗夜里巍峨的大楼仍有灯光从窗口流泻出来,她伸着脖子仰望,意识到也许一扇窗后,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正与她遥遥相望。
那双眼睛蕴着偏执、热意、还有她始终不愿意承认的温柔。
她匆忙背过身去,后悔刚才一时的心软。
如芒在背。
不可以对他生出恻隐之心的。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满身光环的男人,若把泛滥的同情给了她,那谁来同情她这些年的遭遇呢?
她生活里一半的痛苦,是他施加给她的。
她按下内心深处复杂的情绪,快步离开。
这天夜里,星月无边,许愿在睡梦里回到了那一年的秋天。
g市的秋天闷热又潮湿,典型的南方天气,她来时对这个最南边的城市有过诸多向往,因为够遥远,远到她以为可以开启新生活。
毕业后单枪匹马远赴g市日报工作,是她人生中做过的不多的,最勇敢的事情之一。
租好了房子,安顿好,才给她妈打了一通电话,告知她自己已在外地安顿好,请她不用牵挂。
“不用担心我,你照顾好爸爸就好。”她不放心地嘱咐。
在a市躺在病床上,已是植物人状态好多年的爸爸,是她唯一的牵挂。
“半夜从家里悄悄地走,这好玩吗?我急得差点要报警。”妈妈在电话里责怪的语气,“去那么远的城市工作,为什么不跟家里商量一下?”
这件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许愿内心很清楚,若是摊开讲,明面上,大人或许会用各种不安全的借口阻拦,暗地里,他是最大的阻力。
但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心平气和面对他。
她想到的唯一的法子,便是走掉,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
许愿没有告诉家里新的手机号码,每周会用旧的手机号打回家一次报平安。
她也没有透露工作单位和住址,小心谨慎,固执地在自己的新生活外加了一层铜墙铁壁。
也一直没有主动跟他联络。
要和他划清界限、不再往来的态度,昭然若揭。
落脚的出租房在老小区的二楼,她囊中羞涩,拿不出太多的钱租好房子,这临时租的房子三十几平,八十年代的装修风格,墙面斑驳,她开窗了好几天,洗洗晒晒,霉味才散去一些。
其他方面,勉强满意。
离单位近,附近有菜场,走几分钟就能买到很好吃的叉烧。
许愿这个住惯别墅、出入都有司机接送的小姑娘,就这样坠落凡尘,过起了烟火味十足的日子。
她适应得还挺好。
毕竟她妈没跟继父林培德结婚之前,她也只是个普通家庭长大的女孩子,住着七十来平的小房子,父母工作忙,她十岁就学会了自己做饭。
她只是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而已。
工作虽然谈不上进展顺利,但是作为刚入职的实习记者,前辈们也会照顾,漂亮软妹子嘛,勤快还不作妖,到哪都受欢迎。
她卯着劲工作,报纸上渐渐有了她署名的报道,哪怕只有豆腐块大小,也够她开心半天。
也有了一两个朋友,是隔壁校对部门的小姑娘,会在周末去各自家里凑一桌火锅,八卦单位里谁又被谁追了,已婚的谁跟谁眉来眼去,嘻嘻哈哈的,日子过得穷开心。
是真穷,许愿算了算工作两个月的收入,付完房租以后就捉襟见肘只够吃饭了,朋友有时候提出去看场电影,她都要犹豫一会儿。
年轻人工作后负存款也正常,多数有父母贴补,但她没有。
她凭着一腔孤勇,主动断了和家庭的纽带。
出租屋渐渐也有了家的雏形,夜晚大多数是安稳的,但也有情绪低落孤枕难眠的时候,她会坐起来,去阳台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