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比临市偏北一些,夜里温度更低不说,还悉悉索索下着微末的小雪。在闸口桥边路灯的映照下洋洋洒洒,像被抖到空中的灰尘。
谢白在闸口桥上落地,站在栏杆边四处扫了一遍。而后一手搂紧了小黑猫,一手撑着桥栏,翻身便跳了下去。
他悄无声息地落在一艘渔船上,踩上船头的时候,整艘船居然连晃都没晃一下,好像落在上面的只是一片枯叶一样。
这渡口看上去倒是没隍头山绕,所以他勉强认出了大致的方位,而后借着渔船当落脚石,一路踏了过去。
从这渡口过的是江线支流,远处开阔,近处被两边陆地陡然夹紧,看着像个带着长嘴的漏斗,而那闸口桥就打横拦在细长的漏斗嘴中段。此时的谢白,已经绕过了漏斗嘴,到了开阔些的江口。
他所站的方位在东,西岸按理说应该在他对面。可他正对着的地方是更为开阔望不到边的江,唯有江心有个孤零零的小岛,勉强算在西。
谢白“啧”了一声,摇头嘀咕了一句:“落错了地方。”
小黑猫从喉咙底呼噜了一声,听起来简直像是闷笑,一副根本没指望谢白能认对路的模样。
谢白毫不客气地在它脑门上拍了一下,就在他抬手打算重新丢一片黑雾过江的时候,他余光瞄到自己脚边的地上,有一团棕黑色的东西,上头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灵气。
他侧身让开一步蹲下·身,犹豫了一下,还是略有些嫌弃地低头用黑雾给自己缠了手,而后拾起那团棕黑色的东西,在指尖捻了捻。焦黑的部分被他一碰就散成了灰,最终只剩下了棕色的一小片。
这显然是某张用完了的纸被人用灵火顺手给烧了,只是不知是大意了还是被什么事情中途打断了,以至于没烧完全就丢在了地上,还剩了这么点儿渣滓。
谢白看着手中不及指甲盖大的碎片,一时也分辨不出被灵火燎焦之前是张什么纸。
他自然不可能站在细雪中怔愣发傻,便抬手先收了这碎片,而后带着小黑猫走阴门过了江,一人一猫转眼便到了江中的小岛上。
这岛远看不大,近看更小。说是小岛,其实十来步就能走到头,不过是个在江中冒了头的土墩子。这里稀稀拉拉地长了些枯芦苇,枯黄的长叶在杆顶耷拉着,上面覆了一层极薄的雪。
谢白刚落在这里,就感觉整个土墩有些古怪,沿着边缘走上一圈,有的地方步子会不自主地变得有些重,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拽着脚往地上拉似的。
他走了两圈,确定了两处这样的点,一处在土墩中心,一处在边缘。而边缘的那处,恰好和岸边遥遥相对,如果没弄错的话,正是纸条上记着的“渔家渡西岸”。
“找到了。”他挠了挠小黑猫的头,跟它这么交代了一句,而后抬手顺手折了一根细长的芦苇杆。他手指握着芦苇杆的一头,用枯叶的那端在江面上试着拍了两下,而后手腕一翻又一抄。
就见土墩边缘的江水猛然翻起一个雪白的大浪,一副要把江底下的东西顶上来的架势。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两个大浪一翻,两条活蹦乱跳的鱼和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就被顶上了岸。
谢白上前一步,拎起活鱼分别看了眼。
那两条活鱼都长了个古怪模样,通体泛着黑亮亮的水光,看起来滑溜得几乎没有鳞片,全身上下连肚皮都黑透了,唯独只有脑袋上嵌着一枚白生生的鱼眼。更怪的是,还只长了一边,另一边连眼睛都没有。
这鱼谢白显然见得也不少,半点儿惊讶的模样都没有。他低头用裹了黑色绷带手指指尖在鱼肚上轻巧的一拉一划,接着便蹲下·身就着江水将那两条鱼利索地涮了个干净,而后“啪”地一声,拍在小黑猫面前,道:“给你解了灵缚,来吃。”
小黑猫:“………………………………………………………………………………”
说解了灵缚,小黑猫还真就能动了。
当然,它本身已经被这简单粗暴的食物震得僵成了一副棺材板儿,硬都硬了,根本没反应过来要跳。它下地纯粹是因为谢白自己垂手站了起来,它便自然而然地滚到了地上。
谢白这辈子除了自己和殷无书,没养过任何活物。当然,前半句话的实际意义还得另说。
总之,不管这小黑猫来历多么不明,它也是谢白至今养过的头一只宠物。万事开头难,这话在谢白这里印证得十分惨烈。小黑猫煞有介事地蹲在那两条比它还大的黑色怪鱼面前,虎着脸,一副想要强烈谴责谢白的模样。
然而谢白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上那截黑乎乎的硬块上,根本没注意到那猫崽子的眼神。
他刚才用芦苇杆下水捞物并不是真的随手,奔着那具妖尸的信息去捞的,结果捞上来了两条活生生的阴鱼,以及一截不知来历的黑色硬块。前者是因为跟那妖尸原形同类,至于后者……
谢白敲了敲那黑色硬块,而后抬手一剥,生生从上面剥了一层皮下来。
皮一旦被剥开,里头的芯子便立刻露了出来。谢白细看了一眼纹路,便认定这是一截柳木。
而且这柳木的形状很有意思,上头方,下面尖,像一块人工削成的木钉。本身木头落在江中是会浮在江面上的,而这块柳木方钉外头裹了一层厚重的皮,又刻了咒,这才使得整个柳木方钉一入水便能直沉下去,直接钉死在江底。
联系之前那三株坟头柳,谢白立刻就明白了这柳木方钉的用处,没猜错的话,必然和那坟头柳的功效一样,也是为了钉魂。
然而这回究竟钉的是什么谢白就有些拿不准了——那阴鱼妖是被钉的那个?还是和被钉的那个有些渊源?
江上的细雪又下得大了一些。这样的雪本是积不起来的,因为太微末了,但凡碰到一点儿热度就会彻底化开,所以在普通人身上就根本落不住的,沾衣就会变成细小的水珠,给衣服蒙上一层潮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