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雩终于动了动,略微偏过脸,浓密睫毛下的眼梢似乎闪烁着一点奇异的寒光,映在小桂法医瞳孔中。
但他的话音却是沉凝而和缓的:“——其次,他们并没有对彭宛撒谎。”
“他们确实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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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回公安局路上。
“——彭宛以为那是考验,凶手却是来真的。”江停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摸出烟盒,示意吴雩抽了根点上,自己也摸出一根咬在牙齿间,“所以当她进入密室的时候怀里藏着少量食物,误打误撞让三岁的陶泽活了下来,但也因为这点让步重华产生了怀疑,两人在密室中争执扭打,导致她牙齿和指甲缝间留下步重华的dna,正好顺利栽赃成功。”
南城分局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不管什么时候回去都会堵车,大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哔哔鸣笛声。寒风卷着枯叶穿过人行天桥和变换的交通灯,才刚下午两点天就非常暗了,铅灰云层重重笼罩在这座巨大都市的上空,仿佛酝酿着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救援人员赶到破门的时候估计她已经晕了,就算没晕也会以为是事先安排好的‘目击证人’来了,不会发出声音导致计划败露。”江停略微偏过头,让吴雩探身给自己打上火,“但有一点疑惑我想不通。”
“怎么?”
“凶手怎么确定顶缸的一定是步重华呢?”
的确,如果顶缸的是吴雩,步重华不会被撤职,宋平也不需要避嫌,那么凶手就会面临铺天盖地扫荡式的侦查力量,这显然是违背设计初衷的。费那么大劲搞出密室杀人这出戏,就算不能完全达到预期效果,也起码要达成关键目的,否则对凶手来说未免亏本得太厉害。
“你换一个思路就明白了。”吴雩向窗外一磕烟灰,淡淡道:“也许对方并不需要确定顶缸的是谁,对他来说谁来当凶手都无所谓。能把宋平步重华拖下水最好,不行的话退而求其次,把我弄出警队也能达成目标。”
江停意外道:“你跟步重华有共同的敌人?”
“有。”
江停微怔。
“开始我也以为没有,但那天晚上我见到步重华的时候,他告诉我鲨鱼已经跟万长文接触过一次了,这次潜入华北是为了跟万长文达成最终合作,也就是将蓝金的出货渠道放到马里亚纳海沟上去。”吴雩呼出一口烟,在香烟袅袅中看向江停:“谁掌握了蓝金的出货量,就间接掌握了全球范围内的合成毒品定价,这是比金矿还巨大的一笔财富,对马里亚纳海沟网站的再次崛起来说非常关键——对竞争网站来说也非常关键。而马里亚纳海沟在东南亚的唯一竞争对手你知道是谁吗?”
暗网对江停来说确实是另一个领域,但他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茶马古道?”
“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站被马里亚纳海沟挤兑得倒闭了好几年,直到一年前海沟下线,茶马古道才突然死灰复燃,没几个月就膨胀成了东南亚第一暗网电商。”吴雩讥诮地摇了摇头:“我个人猜测茶马古道的创办者一定也非常想跟万长文达成合作,奈何鲨鱼抢先一步,绑走了秦川这张王牌。等茶马古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法再从茫茫人海中找出万长文了,能找到的只有万长文的女儿和外孙,也就是彭宛和她三岁的儿子陶泽。”
哔哔!
江停一脚踩下刹车,大g在摩擦声中停在路边,身侧几辆车鸣笛扬长而去。
“……”车厢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江停侧脸在暗蓝光影中有种苍冰般的质地,半晌低声问:“你想告诉我茶马古道是警方内部的人?”
吴雩说:“我不确定,但如果这样猜测我们就能解释很多事情。首先,警方内部的人就算要构陷步重华,也有很多其他办法可以采用,不一定非要死盯着彭宛。就算她是步家灭门惨案凶手的女儿,具备让步重华报复杀人的动机,但把她从丁盛邓乐两人手里救出来真的成本太高、风险太大了,除非彭宛对他们的价值并不仅仅是个构陷工具。其次,步重华当时已经跟鲨鱼达成合作,介绍了很多蓝金拆家给马里亚纳海沟,这种情况对茶马古道来说是必须立刻阻止的。否则津海市公安局一把手的养子,能给鲨鱼带去的利益难以想象,如果真帮鲨鱼在华北建立了物流中转站可怎么办?茶马古道在东南亚的垄断地位不就立刻土崩瓦解了?”
“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江停皱眉道:“茶马古道为什么想把你也给栽赃上,仅仅是为了报复十年前大兴县的那起运毒案?说不通啊。”
确实说不通,毒贩报复缉毒警那也是分地方的,这是华北又不是金三角,毒贩十年隐忍一朝复仇这种戏码还不如做梦比较快。
“我知道。”吴雩靠在座椅上沙哑道,他紧闭的眼皮在淡蓝色烟雾中朦胧不清,只见眼圈下一片憔悴的青影,半晌才睁开眼睛摇摇头:“但我总觉得,茶马古道露出马脚的并不仅仅是十年前那个运毒案,可能在过去我曾经跟他们接触过,或者对方认为我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只是我自己还没意识到。”
——这吊诡又微妙的直觉到底从何而来?
它是从过去的哪一件事情、哪一幕画面上,如蛛丝马迹般残存在吴雩脑海深处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