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岁那年,我爸突然被调到云滇边境去‘考察’,我妈在单位请了长假陪同过去,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步重华仿佛没看到吴雩明显带着抗拒的神情,平淡地望着墓碑说。
“我天天等着盼着他们回来,但所谓的考察却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直到学校放暑假,我爸在电话里开心的说事情快要办完了,准备跟同事做交接,他们公安局同事商量好去云滇时顺便把我也捎上,好让我提前见到父母,跟他们一起回来。”
“但我没想到的是,那是我与爸妈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吴雩望着脚边的杂草,闭上了眼睛。
“现在回想起来,在去云滇那一路上已经冒出了种种不对的苗头:为什么他们住的地方那么偏,甚至要过好几条河跟数道武警卡哨,那分明已经过了中缅边境线?为什么整个考察据点只有他们两人驻守,屋子里外还有各种仪器设备,那荒山野岭的到底要考察什么?连年幼的我都能感觉到他们在短短几个月内疲惫憔悴了很多,但当时见到父母的兴奋让我忘记了一切。我兴高采烈地跟着爸爸去山上捞鱼,晚上回来一家三口吃了顿饭,甚至还给我妈检查了暑假作业的进度;因为旅途舟车劳顿,当天晚上很早就睡了,直到深夜突然被人急促地晃醒,是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冰凉发抖的手死命地捂在我的嘴上,叫我不要出声。”
吴雩挤出几个字:“别说了……”
“从那一刻起直到很久以后,我对那晚的记忆都十分混乱。我只记得他把我拖进衣柜,在柜门关上那一瞬间,屋外正传来汽车引擎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破门而入,传来尖叫、碰撞和怒吼……”
“别说了!”
“那是我的父母。”步重华用一种平稳到冷漠般的语调说,“一帮毒贩闯进我家,向他们逼问某个卧底的真实身份,失败后在我面前枪杀了他们。”
“我叫你别说了!”吴雩忍无可忍,猛地抬头道。
步重华从墓碑前回头看着吴雩,眼底满是血丝,轻声问:“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那个小男孩带着我冲出火场,把我藏在半山腰树坑中,为了引开毒贩一个人忍着伤痛冲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老林……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自那以后也再没见到过他,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就像是血色深夜里突然出现又匆匆离开的幽灵,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了我的命,然后冲到悬崖边毅然决然扑向了地狱。”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的幕后主使,是潜逃到金三角的华裔毒贩万长文。我父亲所谓的考察其实是为了给一项绝密跨境卧底行动设置电台,我母亲请长假陪同过去只是为了给父亲打掩护。他俩暴露之后,万长文派人去折磨、逼问他们那次行动中的关键卧底,但他们至死都没有说。因为他们用生命做出的最后的掩护,那个卧底才能平安完成任务,最终活着回来。”
“从那一年起,我人生所有目标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步重华开口时嘴唇微微颤抖,说:“我要为他们报仇。”
吴雩一手按着额角,猛地吸了口气,几乎要冷笑起来:“那你去啊,你觉得在金三角经营了三十年的大毒枭都没你行,那你就去啊?”
“吴雩,”步重华看着他沙哑道,“善良和罪恶的交战在很多时候并不是以彼此力量强弱而决定其结果的。就像我父母直到最后一刻都没说出那个卧底的名字,就像那个小孩为了救我而迎着一帮毒贩冲向山林……肝胆、信念、义无反顾,这些被人们说烂了的词里早已隐喻了最终的胜负。”
风从他们脚边卷起草叶碎屑,淹没漫山遍野的灰色石碑,盘旋着冲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