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我爱你。”
段城被医护人员抬上了担架,即将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往回看了一眼。
逆光只留下了她们的剪影,将面容涂抹得模糊不清。
这个画面太过于美好静谧,身后是还没来得及打扫完的战场,身前是朝阳万里,两厢对比之下难免让人心怀激荡。
段城微微勾起唇角笑了,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的方辛。
***
一行人回到码头。
赵俊峰已被公安部的人带走,他的身上肩章领花尽除,就连春秋常服也脱了,仅仅只穿着一件薄衬衣,被海风吹得面色有些发白,但宋余杭并不确定,那是不是因为看见了自己。
赵俊峰在路过她的时候脚步微顿,嘴唇上下翕动着。
宋余杭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的,武|警押着人离去的时候,他却又突然转过了身来道:“不要跟我老伴儿说我被抓了。”
这一句话更像是在跟所有人说。
她默默退开了一步,咬紧了牙关,双手紧握成拳,再也没多看他一眼。
救护车车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从人群里跌跌撞撞跑出了一个姑娘。
方辛一看就是从市区大老远跑过来的,发丝凌乱,还穿着实验室的制服。
“段城,段城,你在哪儿呢?”
段城透过那窄成了一条缝的车门听见了她的呼唤,看见了她的鞋子,戴着简易呼吸器,吃力地抬起了身子。
医护人员来摁他,就有人扒上了车玻璃。
“段城,段城,你还好吗?”
车外传来了女孩子急切的呼唤,医生复又拉开了车门,神色有些焦急。
“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他伤得不轻,得赶快送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治疗。”
方辛定定神,看看他血迹斑斑的衣服,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脸上。
男人露出两颗大白牙笑了,勉强抬起右手,冲她伸出了大拇指,示意自己还好。
方辛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我是他女朋友。”
***
在短暂的休整之后,两个人一起被送到了医院,在这个过程里,宋余杭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直到要做检查才迫不得已松开,那一瞬间的表情也是极不舍且难过的。
两个人检查过后,很快就被安排了手术,两间相临手术室的灯同时亮了起来。
宋妈妈在门外焦急地徘徊着,季景行在一旁柔声安慰着她。
不多时,医生出来了,摘下口罩。
“谁是十三床家属?”
“我是,我是她妈妈。”宋母赶忙迎了上去。
医生脸上略有些惋惜:“患者三十六岁,还很年轻,但腹部受到重击,子宫大量出血,我们尽力缝合,如果缝不好出血不止,那就只能……”
他话还未说完,宋母已两眼一黑,瘫软在地。
“妈!妈!快来人啊!”季景行跪在地上托着她,焦急地大喊,几个医护人员推着轮床跑了过来把人送往了抢救室。
等宋母在病房里醒来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了,子宫保住了,但是生育能力永久受损。
宋余杭最后当然是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实没太大感觉,反倒是宋母和季景行泪眼婆娑,尤其是宋妈妈几乎快哭成了泪人。
她轻轻捏着妈妈的手安慰她,戴着氧气面罩,看见林厌在她的不远处的另一张病床上躺着,唇角就弯了起来。
医生说了,她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也没留下后遗症,肩上的皮外伤已经缝合且止血了,唯一需要密切关注的还是格林巴利综合症带来的后续一系列感染问题,但同时医生也说了,她前一个疗程的恢复情况很好,有望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说的大概就是她假死那段时间的疗养过程吧。
只要遵医嘱,按时吃药,保持清洁,注意饮食卫生,感染也是可以控制住的。
宋余杭看着她昏睡着,脸色苍白,嘴唇却逐渐有了血色,生命体征平稳,唇角那一丝弧度越放越大,越放越大,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失而复得,是三十六岁给予她的最好的礼物。
***
警方查封林宅的那一天,林厌挣扎着下了床要去看看,宋余杭素来身体强健,倒是比她好的快的多,无奈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一起去。两个人穿着病号服,林厌坐在轮椅里,由她推着上了车。
庄园的那一头是林舸家的别墅,警察进进出出,其中不乏有穿着“刑事现场勘查”字样制服的技术警察。
林厌微微阖了下眸子,手在发抖,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宋余杭。
她会意,上前交涉,得到同意后推着她上了楼,二楼就是林舸的书房,她也曾来过的,却从没留意到他房间里立着的那具人体骨骼。
房门口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穿着防护服的法医在提取检材,方辛也在旁边勘验现场痕迹,半晌后,察觉到门口有人,抬眸看了她一眼。
林厌眼眶是红的,咬肌颤动着,死死攥着自己的拳头,指甲深陷进了掌心里。
一名法医反复来回摸了几遍骨架,皱着眉头道:“初步尸检得知,这是一具十八岁的成年女性骨骼遗体,带回局里做进一步的解剖确认死因。”
实习法医拉开了裹尸袋,几个人小心翼翼把骨架抬了起来放进去,即将拉上拉链的时候,林厌猛地扑了过去,她还站不起来,摔倒在了警戒线外,伸长了手臂去够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初南,初南,不要走……”
原来她费尽心思找寻了十四年的人,就是她的身边。
原来她费尽心思找寻了十四年的凶手,就在她的身边。
这十四年来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好友沉冤未雪,她怀疑父亲,却毫无保留地信任林舸,为了报仇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如果不是宋余杭,自己是不是也会走上这样的道路呢?
每每一想到她有无数次机会能发现这个秘密,却又无数次错过了。
林厌心如刀绞,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耳光。
“刺啦”一声,漆黑的裹尸袋终于还是被密封好了,几个刑警抬了起来往外走。
“初南,初南,你看我一眼,不要走……不要……走……”
林厌挣扎着往过去爬,宋余杭死死抱住了她,把人托了起来,手掌盖住她眼睛。
“林厌,林厌,不要看,我在,我在呢,别怕啊。”
也就是在这一天,精神病院传来消息,陈妈妈呼吸衰竭,要不行了。
等宋林一行人赶到医院,只来得及见了她最后一面。
陈妈妈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如鸡爪般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吃力地抬起身子,似想要说些什么。
林厌轻轻替她摘掉了氧气面罩。
向来疯疯癫癫人事不知的人眸中罕见地露出了一抹清明,老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谢……谢谢……”
她只说了两个字便撒手西去,床旁的心电监护仪上变成了一条水平的直线。
林厌愣愣看着她的手从自己掌心里滑落,愣了半晌,似不可置信般地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
“阿姨,陈阿姨?”
初南妈妈安详地阖上了眼睛,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医护人员进来替她盖上白布,撤走了呼吸机,搬走了心电监护仪。
轮床从她眼前挪走。
林厌坐在轮椅上,用手捂住了唇,肩膀剧烈抖动着。
宋余杭走到她身前来,蹲下身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这些就是老人的随身物品,由于她已经没有家属了,就转交给你们吧。”
医生递过来了一个纸箱,她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看护着看护着,大家都有感情了,于是他长叹了一口气道。
“今天早上起来老人精神很好,也不哭不闹,还自己洗了脸,吃了药,让我们的护士给她理了发,换了新衣服,谁知道晚上就……”
“唉,听说她女儿那个案子破了是吗?也怪不得,强撑了这么多年,终于到头了。”
……
宋余杭微笑点头称是,等医生走远,才打开了这个箱子,里面东西不多,几件旧衣服,打了补丁的袜子,一个旧相框,几张她走南闯北寻找初南时留下的火车票,以及一个牛皮信封。
宋余杭把那信封拿了出来,面上写着:林厌亲启。
字迹清丽娟秀,陈妈妈没有上过学,那么多半就是初南的手笔了。
她又原封不动放了回去,抱着那个箱子走向了坐在长椅上的林厌,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把那封信递给了她。
“给你的,你要看吗?”
目光一落到那几个字迹上,林厌仿佛被火烫了一样,往后一缩,肩膀就开始抖动,嘴里振振有词。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们……”
宋余杭用力攥住了她的手,微微加重了语气:“林厌,不是的,不是你的错。”
“是我……就是我……如果我没有遇到她,就不会和她成为朋友,林舸就不会杀她,陈妈妈也就不会疯……”
“林厌!”宋余杭攥着她的肩膀,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眼神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人们总是在说受害者有罪论,可是受害者们有什么错呢?谁遇见谁,并不是人为能控制的因素,林舸的变化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因素,要说有错全部都是他的错,他永远也想不明白一点,人生是一条长河,没有人会一直止步不前,他过不了这条河,还停留在原地,所以走错了路,一步错,步步错。”
“这些年来,你为初南、为陈妈妈做的也够多了,所以她最后跟你说了‘谢谢’,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林厌泪眼婆娑看着她,捏紧了手中这封信。
“代表她已经放下了,可以安心地去了,医生说她还理了头发,换了新衣服,她要去见她心爱的女儿了,在这之前,她希望你过的好,一辈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那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