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之后,远波先生再次回到了客厅,神态如常,一点看不出和孙子吵过架的迹象。

在听说近宫玲子打算退居幕后,并回东京和儿子住在一起的时候,还高兴地表示可以帮他们找栋宜居的房子。

“近宫老师如果不嫌弃,住到我家就可以了。”明智太太建议说,“遥一对那里也很熟悉不是吗?

“反正我已经打算辞职回这边来住了。”

听到她的补充说明之后,近宫玲子的客气话就变成了真诚的道谢。

高远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自己无从置喙的安排,目光捕捉着窗外飘扬的雪片。

时至黄昏,雪还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加密集了。

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明智太太终于也露出一些焦虑的样子。

高远看着几次欲言又止的明智太太,主动站起身来。

“远波先生,我想出去一下。”

并没有等任何人的回应,他已经迅速穿好外套,走出门去。

扑面而来的寒风令他有一瞬间的窒息,跟着就感受到含着冰核的雪打在脸上的刺痛。

那家伙,究竟在赌什么气!

高远半是好笑、半是恼火地踏上门前已经被雪埋没的小路,在分不清从何处刮来的风雪里寻找某人的身影。

远方的山峦上方笼罩着灰蒙蒙的云彩,夕阳来不及露面,已经落到了山背后。

天色转眼就暗了下来。

寒冷如水流般钻进衣物的缝隙,一点点侵入肌肤,浸透骨髓。

高远一直走到马场的另一头,才看到一个人影沿着栅栏缓缓走着,脚下踏出的空地很快又被雪花铺满了。

“喂!”他迎着风雪招了招手,却被一片冰冷的雪花呛进喉咙,忍不住咳嗽起来。

本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明智停顿了一下,跟着快步走来,同时摘下围巾丢给他。

“你在干什么!”被这一系列动作搞得有些愣神的高远,听到对方先声夺人地质问,“刚刚得过肺炎的人,在这种天气出来乱跑!”

和爷爷吵了架出来乱跑的人是谁啊?

如果不是还在咳嗽,高远早就开口反唇相讥了。

可惜现在只能尽量捂住嘴,防止寒气的继续刺激,连手中抓着的围巾也来不及扔回去。

只要碰上这个人的事,自己就会变得很倒霉——高远现在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等他终于能够直起腰,打算说话的时候,明智已经先一步走上了他来时的路。

“磨蹭什么呢?快点回去!”刚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不耐烦地数落着,“把围巾戴好。”

高远自己在嗓子里咕噜一声,表示不满,脚下却只能无奈地跟上去。

那条在风雪中暴露了几个小时的围巾,外面已经结上了一层白色的霜花,而靠内的一侧,则残留着某人的体温。

在黑夜降临的冰天雪地里,非常难得的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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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走进大门,明智因为意外发火而流露出的那种生的气息就又消失了。他默默地抖落一身冰雪,将已经浸湿了的外套丢在玄关,并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招呼,就自己走上二楼。

在远波先生凌厉的目光下,高远不好再离开,只得跟着大家一起去餐厅。

这恐怕是每个人经历中都堪称最沉闷的一顿晚饭。

近宫玲子,出于客人的礼貌和受了远波先生许多恩惠期望报答的心态,向高远使了个眼色。

“遥一,我记得你学过钢琴是吗?”

这是什么意外的家长晒娃环节?

高远在心里默默吐槽。但考虑到哪怕美国总统的孙女也免不了要当众表演背唐诗的,自己似乎不值得抱怨。

转念想想,要是能用这种方法,解开眼前尴尬的局面,也未尝不可一试。

向远波先生和明智太太点头致意后,高远走到客厅一角的钢琴旁边。略为沉吟,乐曲已经从指下流出。

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月光》、第一乐章。

从开始演奏第一个音符,高远就不再去回顾他人的反应,将全身心投入到乐曲之中。

寂静,沉思,徘徊。

仿佛在叩问心灵的声音。

月光、之下。

为何存在?

为何……在此?

为何……沉吟呢?……

——喂,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