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双曲线

当然不是被人怀疑是杀人凶手这件事。或者不如说,高远早就已经习惯,自己的周围一旦发生什么恶性的事件,就会首先被父亲怀疑和自己有关。

大概自己长了一张像罪犯的脸吧,高远想。

那么,是因为重新提起此事,而想到了无辜被害的学姐等人吗?

高远自问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正义感,就算……按照雾岛的说法,学姐的死确实是受到自己连累,自己现在也已经为她报仇了不是吗?

再或者只是因为,被莫名其妙的人打扰到了……

“寻求同类”,本来就不是高远的愿望,而且刚刚在这方面有过失败的经历,因而尽量将自己的生存空间压缩到前所未有的狭窄,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着……直到“那件事”实现,或者生命的终结……

可是为什么就连这样都不行呢?

为什么一定要来管他呢?

……

作为一个十五岁少年,高远遥一所不知道的是,他在思考这些的时候,甚至没有产生常人那种“迁怒”式的情绪。也就是说,他内心并不认为这是那位“学长”的错,他只是在毫无头绪地思考,并为自己的不安感到愤懑和懊恼。

房门上响起轻轻的叩击声,令人意外的,说话的却不是娜塔莎。

“我可以进来吗?”

高远从床上猛地翻身而起,仅存的理智被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怒气吞没。

就连这样也不肯放过他吗?

……那么就去死好了!

带着某种毅然,高远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人只来得及向前跨了一步,就僵硬地停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胸前绽开了一朵蔷薇花。

柔软的花瓣还在轻微地颤动,花枝娇嫩,仿佛刚刚从茎上剪下。但仔细看来,就发现那细弱的花枝已经透过外衣,深深地刺进胸膛里去了。

鲜血迅速地顺着花枝涌了出来,而那些纯白的蔷薇花瓣,就像海绵一般将血液尽数吸入,因而转变为娇艳欲滴的红色。

一朵鲜红的蔷薇。

高远遥一望着它,露出满意的笑容。

“喜欢吗,‘学长’?”

“唔……”明智沉吟着,脸色有些苍白,但还算镇定。当他伸出手,想要摘下胸前那朵浸饱了鲜血的蔷薇花时,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弹指,手中变得空空如也。

如雨的花瓣在房间中纷纷散落,带着最后一抹凄艳。

“真是精彩!”明智在花雨中轻轻鼓掌,带着些沉醉,“很久都没有看过这么逼真的魔术了。你是个真正的天才呢,‘学弟’!”

“你不怕吗?”尽管没有完全达到目的,高远还是笑着坐回床边,轻轻吐出一口气,“还是说,不相信我会杀了你?”

“你会吗?”明智反问。高远思索着,缓缓摇了摇头,神情变得有些悠远。

“不知道……我不知道……杀人……有意义吗?……”

“所以,你不是能从杀人中得到乐趣的那种人。”明智走过来,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我个人相信你不是凶手。”

高远诧异地转过脸来,还没看清明智的表情,就“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样真的好吗?未来的刑警,作出这么轻率的主观判断?”

“我也有了解过案情嘛!”明智像是息事宁人地回答,似乎很自然的,就坐到了高远的旁边,和他肩并着肩。

他是怎么能把这种入侵别人空间的事做得如此不留痕迹的呢?高远百思不得其解。反正自己是做不到的,连马上翻脸宣告主权、并把这个入侵者赶出去,都做不到。

能做到的也只有在言语上冷嘲热讽吧?——根本没有杀伤力的举动。

“所以,‘秀央的福尔摩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而且对方也一点被讽刺的自觉都没有,回答时的神情与其说是老实中肯不如说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单凭别人的转述,是不可能的嘛!”说得天经地义,就好像是每个人都必须知道的常识——如果你不知道,那未免孤陋寡闻——就是那种感觉,“之前也说了,并没有指认你是凶手的明确证据。”

仿佛被反将了一军——高远对下棋不甚了解,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正是个中好手,但仍然产生了这种感觉。同时,也有些松了口气般的失落。

“而且我觉得,”似乎因为并肩而坐的缘故,明智没有再注视着高远的眼睛,而是望向地面上那些散落的蔷薇花瓣,有些出神,“就在刚才,突然有那种感觉——如果是你的话,想必不会以那么粗糙的手法来作案……”

“嗯?”

高远罕见地在对方没有说完一句话时就回应了。尽管只出了一声,但眉梢挑起,目光也盯在了对方身上。

“你应该是那种,站在华丽的舞台上,做出精彩的魔术表演的人——犯罪什么的,实在太不适合了。”

明智说完就站起身来,踏过满地花瓣,走到门口,才微笑回望:“今天真是打扰了。”

因为对刚才的话太过震惊,高远遥一甚至忘记起身表示送行,更不要说礼节上的寒暄了。直到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连下楼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他才后知后觉地追了出去。

“喂……”在院子大门口,高远终于又看见那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背影。开口之后又迟疑着,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明智!”

一直被带着讥刺的意味称作“学长”的人却立刻停下脚步。

“嗯?”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是说,我能站上舞台、表演魔术的话……”

明智转过头来,因为背光的缘故,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他的语声让人直觉是带着笑意的。

“请务必告诉我——我一定会去现场观看的。”

你大概已经不记得那个承诺了吧——“学长”?

可是我还记得。

这一场以列车为舞台、由我亲自操刀的魔术秀——敬请欣赏!

1999年。

北海道。死骨原车站酒店前。

“是嘛……你见过近宫玲子——我的母亲,在她去世之前?”

面对犯人没头没脑的这句问话,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明智警视点了点头。

“她很好……充满活力,完全看不出是她那个年纪……”

“无聊的废话!”高远遥一忍不住笑起来,再开口的时候随便多了,好像对方是熟稔已久的朋友,“她又不是生病死的。”

对这种抢白,明智一如既往地不为所动,只是冷静地微笑。

“我以为你会想多知道一点你母亲的情况。”

“又怎样?”高远的笑容里满是嘲讽,但嘲讽的对象是自己,这个对之前的事、甚至眼下的事都无能为力的自己,“就算什么也不知道,仅凭她是我母亲这一点,我也会做同样的事的。”

明智下意识偏过头去,看到对方高高扬起的眉梢,像质疑,又像反问。

“是想用亲情感化我吗,警视先生?”

“我只是把我看到和听到的告诉你而已。作为她的亲人,你有知情的权利。”

“噢。”

还是一样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呢、“学长”!

你一点也没有变……那么变的是我吗?……

不,不是的,我也没有变……

也许我们一直是这样的,各自走着自己的人生轨迹。

这轨迹就像是双曲线,曾经那样接近彼此,但最终背道而驰。

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或许会更有趣……更有趣……

高远遥一对着自己笑了起来。

今后的日子,还请多多指教呢——“学长”!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