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心里的怒意还没有完全燃起,突然间又熄灭了。

已经没必要为这种小事生气了。

在一定会来到的终结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哪怕会推迟上几个小时,或者几天,高远也完全有信心忍耐。

在这一点上明智说的没有错,有了方向的人生,果然变得容易起来了。

高远甚至没有询问明智再次赶来是为了什么。

不过他自己回答了。

“太晚回家的话,令尊那一关不太好过吧?

“还是由身为老师的我出面解释比较好。”

仍然是很拙劣的借口,不过高远没有提出反对。

倒是有些好奇,他和那位父亲的碰撞会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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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两个“正常”的人的对话乏善可陈。

在明智表示“带高远同学去体验大学校园没想到拖了这么晚真是不好意思”之后,高远先生表现出他养子从未见过的宽容和热情,毫无芥蒂地将这位看起来过分年轻的老师请进门,又是好一通寒暄。

寒暄内容以英国人雷打不动的“今天天气哈哈哈”起始,从未成年人教育到近来的国际金融市场,不一而足,且大有越聊越投机的趋势。

高远被困在了沙发上。

直接离开这种违反家教的行为太过引人注目,他不想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节外生枝,因而只得继续充当这场谈话的透明背景。

直到父亲的话题突然引到了他身上。

“最近国内的生意不景气,我打算回英国发展。所以从下学期起,遥一还是要转回伦敦上学。”高远先生充满歉意地说,“还是要感谢各位老师在这段时间的多多照顾。稍后我会去校方办转学手续的。”

看着明智略显惊讶的神情,高远有点窃喜。

再怎么样,他也没办法继续追到伦敦去盯着自己吧。

——不过……

高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时期的明智完全缺乏了解,尤其是,他家里是否还有像他一样意志强硬的长辈,能约束得住业已成年的明智的。

话说回来,按照后来秀央高中流传多年的佳话,这位堪称荣耀的全能学长,似乎是在大二那一年就通过了司法考试的?

也就是“今年”。

如果他这一世还希望有光明的前程的话,应该知道孰重孰轻……吧?

“高远先生,”明智温和地开口,“有没有考虑过让高远同学继续留在秀央呢?他的成绩很优秀,也刚刚可以融入群体了,以教育者的身份,我觉得还是留下来对他的学业更为有利。”

高远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简直想不出他是以何等脑回路提出这个建议的。

自己那位父亲,一直以来担任的角色,与其说是监护人,倒不如说是狱警更为合适。他怎么可能答应释放他认为极具危险性的犯人呢?

然而明智接下来的话令高远父子都大跌眼镜。

“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可以去和校方协商,让高远同学住到我家里,以便照顾。”

“啊……”高远先生半天才找到声音说,“可是据我所知,明智老师只是临时在秀央实习的?你自己也还有大学的学业要完成吧?”

“是的,所以我不能经常回家。家里一直是我妈妈在打理,我想她会很高兴多一个人陪伴的。”

“妈妈”这个词引起了大小两位高远不同角度但同等程度的震撼。

这是他们这个家庭——如果能够叫做“家庭”的话——一直以来缺失的角色。

高远先生的态度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许多。

“恕我冒昧,请问令堂现在是担任家庭主妇,还是……”

“我父母都是警察。”

听到这句话时,高远先生最后的戒备也解除了。

“不过从我父亲去年过世之后,母亲就离开一线,只担任文职工作了。”

“这样啊……”

如果让高远来说的话,他父亲的样子就像已经连续值班很久的监狱看守,终于等到了来接班的同事。

——反正也都没差了。

自有目标的高远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倒不如说一想到明智费尽心机最后还是落空的表情,他还有点小期待。

“当然,这件事最好还是征求一下高远同学本人的意见。”

明智转向一直装作不在线的高远,眼镜片后的目光闪着狡黠。

“顺便提一句,我妈妈也很爱好魔术哦!她和高远同学一定会很投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