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密涅瓦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拨到一边，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下面，起身走到了窗边。

窗外的夜空被城市的灯火照亮，看不见几颗星星，只有一轮月亮高悬于天际。月亮的光辉依旧带着巫术的魔力，史蒂芬能感觉到它与自己的心跳共同起伏着，仿佛计数着世界的脉搏。

他将窗户推开了一点点，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夜风吹到自己的脸上，又不至于刮进室内。

奇异博士再次回过头，看了一眼密涅瓦的方向，确认她这会儿大概是真的还在睡梦中——和那些传说故事中机械而冷酷的神灵不同，他们更愿意像人类一样生活。

做完这一切，他那撞得胸腔有些发痛的激烈心跳这才平息下来。

史蒂芬干脆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婚礼计划，试图平息那种从孤独中再次顽强地升起的焦虑感。

按照史蒂芬的设想，密涅瓦可能会更倾向于一个低调的、只有他们两人在场的小仪式。

奈何待到他鼓起勇气正式求婚、婚礼被提上日程之后，他才发现现实情况是“这二位希望他们结婚的人真的是非常多”……既然总有些朋友不能被排除在外，他们干脆选择了广发邀请。

是啊。他们要结婚了。时间温柔回旋，将他命中注定的爱侣带到他的身边。

史蒂芬从不会因为焦虑而忽视自己心中那轻飘飘的、甜蜜而温暖的欢愉，他回过头，再次看向了他的恋人。

……密涅瓦正拥着被子看着他，一手托着腮，雪一样的卷发散落下来。

史蒂芬心里微微一动，顺手掩上窗户，坐回了床边低头问道：“怎么醒了？”

密涅瓦将他拉回了被子里。她垂下眼睛，握住了他的手指，白色的睫毛在窗外的城市灯火映照下同样闪着微光。

“想逃跑吗，史蒂芬？”她轻柔地说。

“从不。”奇异博士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尽管不安感还未彻底散去，语气已经柔软了下来，“为什么这么问？我永远爱你。”

“嗯……”密涅瓦凑近了一些，忽然十分报复性地向前，在他的脖颈上咬了一口。她在某些时刻的咬人爱好让史蒂芬一度大为疑心，不知当初那只魔狼是不是到底给她的性格带来了某种影响。

这不轻不重的一下让他感觉到仿佛一阵电流顺着脊椎骨往上窜去，以至于声音又低了半度：“密涅瓦？”

她在他耳边轻轻说：“塔罗牌，水晶球，占星盘，梦境占卜……你的一系列占卜结果究竟怎么样？我不知道你对我们的关系如此忐忑，史蒂芬。”

“呃，我只是……”史蒂芬的声音又低了半度，“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密涅瓦。”

“我知道。”密涅瓦轻快地说，“我也是。所以，起床，我们走吧。”

她没给任何询问的机会，等史蒂芬反应过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地上，且被扒掉了身上的睡衣。

奇异博士一头雾水地用法术换上他的制服，看着从容起身将睡衣变成长裙的密涅瓦，还是选择开口发问：“我们去哪儿，密涅瓦？明天就是我们的婚礼……”

“唔。你担忧我们能不能永远在一起……”密涅瓦将长发从衣领里抽出来，朝他扬起唇角，“所以，我们去看看‘永远’。”

她那微凉的手自然地伸到了他的掌心里。奇异博士在短暂的怔忡过后也垂下了眼睛，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他转过头，看向密涅瓦的眼睛：“准备好了吗？我们向前走吧。”

时间是线性的，但并非总是如此，这点对于精通时间魔法的史蒂芬·斯特兰奇来说感触尤其深刻。

他知道未来存在着无限种可能，但当他们造访未来的时候，总会来到最有可能发生的那种。

他们手牵着手，在一片星空中向前漫步。

第一个站点是十五年后，在一间学校的草坪上。当他们从时间中走出来时，几个头上冒着火或者长着冰霜皮肤的孩子急匆匆地跑过，不忘对着他们大声问好：“校长好！”

“咦，密涅瓦女士不是应该在教室里吗？”孩子们低声议论着，声音越飘越远，“今天斯特兰奇先生好像特别高兴……”

“看起来好像你的责任又多了一个，史蒂芬。”密涅瓦朝史蒂芬的方向歪了歪头，“奇异魔法学院？”

“我想，这里似乎也有你的责任，亲爱的。”史蒂芬说，眼睛中带上几分笑意。

他们折身回返进入时间中，继续向未来走去。

未来并不总是会发生，而窥视未来会让人由衷地觉得生活失去乐趣。于是，他们只是看了一眼这个时间点，接着避开了与之相随的数百年时间。

再往前走是数不清次数的科学革命。魔法渐渐被人遗忘，又总是在历史的潮流中为人所提起。转眼间，又是千年过去。

英雄遍起的时代中，人类的精神如同群星般闪耀于银河之中。在那辉煌的未来里，文明之火燃遍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魔法像花园中的鲜花般肆意绽放，真正的奇迹随时都会迸发。

“我们那时候还会在一起吗？”奇异博士望着那片浩瀚的星海，有些出神地问道。

“会的。”密涅瓦笑眯眯地回答，“当然会。”

他们继续往前。魔法由盛转衰，科学与理性彻底统治了一切。天穹上的靡靡之音已经消失，物质开始决定意识，而非相反。

诸神陨落的时代到来，秩序转向混乱，而密涅瓦仍然在他身边。

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密涅瓦能够如此笃定。在足够漫长的时间维度上，时间将会成为一张地图。千万年的时光冲刷过后，他和密涅瓦是唯一的同路人。

只有对方。

时间带来的孤独感几乎洗刷了一切，让他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史蒂芬又想起了那个梦——在无尽的孤独时光中，自始至终都将有人与他相伴，这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安慰。

最后，他们看着地表的文明被摧毁，人类的机械洪流留下的文明痕迹渐渐消失，自然重新占据了世界。

他们在星空下的一片海滩上，踏着深灰色的沙子向前漫步。奇异博士弯下腰，捡起了沙滩上的一块石头。

天边一轮歪歪斜斜的、深红色的太阳投下了昏沉的光芒，密涅瓦和史蒂芬在海滩边缘坐了下来，嗅闻着海水涨潮时那铁锈般的气味。

“这上面有字。”史蒂芬轻声说。

密涅瓦于是靠在他的肩头，和史蒂芬阅读起那石头上镌刻的、不属于他们的时代的那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