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这个,会好一点。”一个高大的身影端着托盘,推开门走进来,低声说道。
史蒂芬抬起头。
亚瑟正俯下身将托盘摆在他的床头柜上,里面是一碗粥和一小块面包,还有一个玻璃小瓶。
阔别时日已久的圣武士似乎经历了许多事情,银亮的铠甲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兵器印痕,双目依旧明亮,但染上了说不清楚的迷茫。
一条伤痕横着擦过他的颈侧,如果伤口的位置再偏一些,恐怕这位骑士此刻已经魂归天国。
亚瑟垂下眼睛,将小瓶里的东西倒进一杯水中递给了史蒂芬,不忘解释道:“恢复药水,能稍微治疗一下你的伤。”
史蒂芬接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将它一饮而尽。亚瑟又把托盘朝他的方向推了推,史蒂芬拿起面包,看向圣武士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侧脸。
他等待已久的转机似乎终于降临了。
“你好像有问题要问我。”史蒂芬咬下一口面包,忍耐着伤势被修复时体内像蚂蚁爬行般麻痒的异样感受,语气平静地说。
“我见到了你的那位同伴。”亚瑟语出惊人,“她的不死军队……亡灵天灾……已经侵袭了这个王国的大半,且战线仍在推进。”
“如果你想和那些裁判所的猎人们来那套好警察和坏警察的把戏,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骑士先生。”史蒂芬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说。
亚瑟有些无奈地看着史蒂芬加速咀嚼,仿佛在担心他冲上去抠他的喉咙,逼他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似的。
“我并不赞同国王和裁判所联合起来设下陷阱欺骗你,更不赞同裁判所对你施加的这些酷刑。”亚瑟摘下了头盔说道,“我的誓言要求我们不要欺诈,公平待人,且怜悯敌人……而他们的作为并不符合我的道德标准。”
“如果是这样,那你为王室服务的选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亚瑟。”史蒂芬有些嘲讽地说,“你要在我的同伴身上践行你的驱除邪恶之道吗?”
圣武士将自己缺了一块的头盔放在手中,摩挲着它表面有些模糊的天使翅膀刻痕,轻声说:“她说她叫密涅瓦……这道伤痕是她送给我的见面礼。”
他比划了一下那道险些划开大动脉的伤口,然后继续说道:“我是在前线上见到那支亡灵大军的。我们的士兵倒下后不出多久就会从地上重新爬起,将武器对准曾经的战友。它们攻击城市的防御法阵,将所有法师转化成巫妖,既不进食也不休息,只要亡灵之火不熄灭就永远不会停止战斗……那的确是一群可怕的敌人。”
史蒂芬没有说话,而是抓紧时间开始喝粥。他希望这位白骑士不是想用亡灵军团干下的事来劝说他投降——那是白费工夫。
然后,亚瑟轻轻叹了口气。
他轻声说道:“但我看见了人类也混在其中……他们自称反抗军。我在养伤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去被攻占的教会里查看那些……证物。我……很震惊。”
不必他说完,史蒂芬也大概能猜到他看见了什么。教会之间互相构陷,将不愿意上缴财产的市民判定为亵渎者处死。
人口空洞,财产转移,最可笑的是史蒂芬还曾经发现过某几个信仰的教会竟然暗自与地狱联系!
史蒂芬总算弄明白亚瑟看起来为什么如此迷茫了,对密涅瓦没有追杀他也有了些猜测。史蒂芬放下勺子,然后说:“你曾经宣誓忠于公义的事业,将与秽恶之物为敌,却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和你想象中一样,是吗?”
亚瑟默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衣着单薄、两鬓泛霜,因为连日折磨而毫无血色的法师语气从容地问出了他内心深处的问题。
明明此刻身为阶下囚,史蒂芬的目光却坚定而平静,怀着对那个死灵法师的无尽信任。
就像他知道她的道路是正确的,他相信正义和更伟大的利益在她的前进方向上——这种信任让他不计较生死,哪怕没人比亚瑟更清楚密涅瓦是个不折不扣的邪恶阵营,而眼前的法师却站在善良这边。
“……是的。”亚瑟在那双传闻里代表亵渎的异色眼眸的注视中说,“在你眼里,公义到底在哪里?”
…………
亚瑟离开之后,史蒂芬再次被吊回了囚室的那面墙上。
经过了一整夜的谈话,他有些精疲力竭,但结果却很不错——忠于公义事业而非忠于王权或神权的圣武士犹豫良久,最终听从本心,对史蒂芬使用了一个圣疗,治愈了他的大部分伤口。
在裁判所的猎犬们依旧对他虎视眈眈的现状下,这治疗其实只能说聊胜于无,毕竟他们不会放弃继续折磨他。但亚瑟的态度转变让史蒂芬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他愈发擅长忍耐疼痛,等待着圣武士再次出现的机会。
过了几天……或者十几天,每次昏迷过去他都会丧失时间观念,那个最为疯狂的小胡子踢开囚室的门冲了进来。
史蒂芬已经再次变成了那个伤痕累累、鬓发散落的狼狈模样,他看着猎犬双目赤红地冲向他,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砰地一声把他撞到了石墙上:“告诉我那个魔女的弱点!告诉我!!”
史蒂芬艰难地呼吸着,断断续续地说:“把你这个欠揍的下巴……凑到她面前。等到……她忍不住给你一下的时候……你就可以抓住机会击败她了。”
他笑得咳嗽了起来,猎犬猛地扼紧了他的喉咙,看起来想把他直接掐死。
但史蒂芬手上那枚戒指突然微弱地闪了一下光芒,猎犬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了似的,大叫一声退开几步。
史蒂芬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脖子上出现了一圈发紫的红色淤痕。
“该死……该死!”小胡子狂叫道,“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那个怪物也是……她刺杀了‘浪潮吐息’,她的军队离国都不远了!你们这群卑鄙的亵渎者!痴心妄想……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密涅瓦的确做到了难以想象的事,但她又为此付出了多少呢?史蒂芬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地想,
猎犬有些歇斯底里地自言自语了几句,一把摘下了墙上的火把,在原地有些刻板地踱起了步。
当初那警告史蒂芬不要试图逃出去时的自信从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恐惧和愤怒:“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了她就会离开,就算我们会死,你也得给我们陪葬!对,对,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