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吵。事情很大。”她说。
她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兄长背着她远离故乡,跋涉千里,一路有豺狼虎豹,也不少山匪截道。她只能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不要让兄长分心。
而今天,她至少手中有剑,她也懂得一些道法。
将帅杀不过,或能搏杀几个校尉,扫荡些许小卒。
军阵冲不破,好歹身法练得比较快。
对了,她还有一条会喷火的狗。
不会比从前更糟了……
看到白歌笑出现的瞬间,荀九苍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
青崖书院院长愿意出面作保,于他于姜望,都有了一个缓冲的余地。
但他也不能就这样张口让白歌笑直接带人走,否则之前的“景国办事,诸方退避”,岂不成了见人下菜碟?
好在白歌笑问的是姬景禄……
荀九苍直身不言语,等待姬景禄的回答。
然而大景玳山王也不说话!立身在彼,双手叠于身前,一副静听军令的样子,如木雕泥塑。
不说话也行,白歌笑悄悄把人带走吧,他就当没看见了!
但白歌笑……也没有那么嚣张。
她毕竟是青崖书院之主,不是姜望这般自在自由,书院里里外外不知多少人,需要她担着,却是不能太驳了景国的面子。
甚至于只开口说保一个叶青雨,没底气在景国大军之前,保住整个凌霄阁。
她看了眼不言不语的姬景禄,仿佛明白了这里是谁做主,又对荀九苍强调:“叶青雨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一定要带回去。”
你倒是带啊!废话什么!
荀九苍牙都要咬碎了,齿根磨了又磨,勉强矜持着。
白歌笑倒也早就领教过大国傲慢,见荀九苍不说话,心中虽有不满,却不表现出来,只继续加码:“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云上商路的诸国已经聚集到一起,说什么要去天京城了解情况,看看云国到底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被景国锁境,通讯中断……”
她看着荀九苍:“荀帅若就此没有一个合理解释,恐招致天下不安。”
所谓“云上商路”,即是云国这么多年来,贯通南北,勾连东西,一条条趟出来的成熟商路。早就形成了完整的商业循环。
商路上经历的各个国家,每年都要在这条商路上获取大量的利润!
参与这条商路建设的,大多都是一些资源贫瘠的小国家,诸如沃国、季国、曲国、容国、乔国、宣国之类,最强的无非是宋国和雍国,但互通有无,与时俱进,也算是在钢铁丛林般的开脉丹体系下,一点难得的喘息空间。
景国当然知晓这些,但并不很在意,因为开脉丹才是核心资源。除此之外的财富,都称得上是无根浮萍。
说白了,一群待宰的年猪。
今日斩祸军这么快就兵围云国,除了打击平等国,彰显中央威严,又何尝不是顺手来拿收成呢?
凌霄阁主加入平等国,等于是把云国这块肥肉送到嘴边,景国没有不吃干抹净的道理,只是被姜望过于激烈地阻止了。
但此刻,这些个土鸡瓦狗,什么“云上商路”,竟也敢过问云国之事吗?
个个都把自己当姜望了?
蕞尔小邦!
但这些弱小国家加在一起的声音,尤其是通过白歌笑来传达……荀九苍也不能真个当做没听见。
中央帝国受朝万国,受万邦景仰,并不全是依靠刀剑,从来威福并用。若招致天下离心,道门影响力急剧衰退,今天就算把他换成南天师,把姜望压在这里打,也没有任何意义。
荀九苍张了张嘴,就要把叶凌霄是平等国护道人的证据拿出来,让白歌笑看看什么叫“师出有名”!
姬景禄就在这时候,咳了一声。
“咳!”他再次走到前面来,行走在姜望所带来的恐怖压力中:“景国河官为平等国所刺,荀帅护国有责,率兵巡河——不意在云国这里,与姜君闹出了误会!”
荀九苍真是越来越越烦这个晋王孙。
该说话的时候在那里装哑巴,该继续装哑巴的时候,又开口说话。
现在说兵巡,说巡河,早干嘛去了!你先前弄个演练的破台阶,谁好意思下?
他眉头一抖:“玳山王——”
“撤军吧,荀帅!”姬景禄这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荀九苍提着大枪的手一抖,当即就要翻脸。
“这是文相的意思!”姬景禄道!
荀九苍愣了一愣。
景国并没有姓文的丞相,丞相也没有文武之分,通常说“文相”,说的是闾丘文月!
但闾丘文月已经失职下野,你玳山王又如何一口一个文相?
除非……
他不由得看向那个沉默站在白歌笑身后的、名叫叶青雨的女子,其人骤逢惊变而不见惊,点点金光绕云气,飘渺不似在人间。
他一瞬间想明白了一切,面容变得异常的严肃!
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也更酷烈。
弥平内部裂隙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帝室绝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妥协,这是一场必须有一方死亡的战争!
“您来得太急,我赶得也匆忙!”姬景禄取出一枚圆珠,其中红芒高速闪烁,显出某种急切:“这时才与文相建立通讯,您要跟她聊聊么?”
“不必了!”荀九苍转过身去:“收兵!”
一时偃旗鸣金,兵煞回涌。
蔽日之乌云,逐渐退远。
那些个骄兵悍将,虽不乏决死的意志,又如何不是松了一口气!
死在与异族争杀的战场,和死在人族英雄剑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事情。
“请荀帅就近移驻观河台!”姬景禄握住那枚通讯宝珠,强调道:“这也是文相的意思。”
“……知道。”荀九苍的声音响在云层里。
真有几分迟暮的衰意!
而那悬于天京的永恒大日,也像是被乌云载走,渐远而渐黯了。
姬景禄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看向姜望,极认真地行了一礼:“荀帅性急如烈火,又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并非有意针对姜君……国人失礼而至误会如此,希望姜君能够谅解。”
“既然是误会,说清楚了就没关系——”姜望平静地看着他:“下次不会再误会吧?”
“定然不会!”姬景禄做出承诺。
姜望缓缓把剑收入鞘中,说道:“那就不送了。”
姬景禄又特意对叶青雨点点头,对白歌笑拱了拱手,这才拔身而起,穿向远空。
……
荀九苍驭军如乌云滚滚,飞往观河台,恰见得有两个人影迎面而来。
“涂惟俭!”荀九苍从煞云中显出面容,直视着代表宋国的这两个人,尤其看着涂惟俭手中的符节,目无情绪:“你不是要告诉我,你也打算去云国吧?这里的事情,你们宋国也想管一管?”
涂惟俭即是一惊!
他的确是得到景国兵围云国的消息,所以带着辰巳午前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能不能劝和几句。不仅仅因为宋国是云上商路的重要一环,也因为他和叶凌霄有一份交情在!
但他这边还没赶到呢,怎么斩祸军这就离开了?
都说斩祸军行军极快,效率极高,也不至于快到这种程度吧?
但见得荀九苍的脸色,他多少也能想到点什么。
看来那位镇河真君,并没有给景国人面子。
“云国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非常自然地把符节收了起来,一脸惊讶:“我跟巳午出来郊游,不意与荀帅偶逢!”
“你们也郊游!”荀九苍听到郊游就来气:“这是你们郊游的地方吗?!”
涂惟俭半句废话都没有:“我们这就走。”
旁边的辰巳午倒是扶了扶冠,昂起头来。
涂惟俭拽了他一把,将他拽离了。
天下大争,列国倾轧,岂有年少自在之心!
辰巳午不服不忿,只有一字曰之“忍”!
荀九苍深深地看了这两道背影一眼,倒不说别的话,只一卷兵煞,顷刻落在了观河台。
轰!
姬景禄的身形,几乎是紧跟着便轰落!
他在漫天烟尘中起身,静等着荀九苍迅速排兵布阵,接管观河台防务,调整好相应的阵型——斩祸军虽然跑了一趟云国,徒劳无功,又耗费兵煞赶来这里,但结合观河台上的相应大阵,仍有一战之力。
默契的确在他们中间存在,荀九苍也在等待,有可能会发生的战争。
但在当前形势下,仅仅是默契,已经不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