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火从他裂开的眼睛里跳出来,不必匡悯动手,他的面部已经扭曲成一团。
世上最残酷的刑。
他点燃了元神!
并不肯妥协、合作,一起享真。也不肯元神出逃,让出此身,而是要自绝自灭,带着匡悯一起死。
匡命自杀,和被匡悯亲手抹掉,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前者是匡命的消亡,是此身此灵的残缺。后者才是匡悯的“进食”!
甚至于匡命一旦逃掉了,也是灵与命的不完整。
他自不能再忍耐,手指一挑,那猩红长刀倏然而至。
却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仿佛能够吞噬无穷外力的饕餮天门,破碎在无数宝具组成的洪流中。那是梳妆镜、木钗、拨浪鼓、木刀木剑小木马……无数玩具梳妆用品所组成的洪流,却尽放宝光,交相辉映。
百物皆宝,万事有价。
从来富贵压人头,锦衣不使狗眼轻。
百宝神通的真显,君子假于器而胜于人。
钱丑立身此洪流之上,还是那张脸,那样身姿,但遍身都是宝光,昂贵得不可直视。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畏缩感觉——你碰他一下,就要赔得倾家荡产。
铛!
孙寅的拳头,砸中那柄长刀,将刀身都砸弯!当然也偏离了匡命的天灵。
“匡命!”匡悯猝不防被如此多的宝具轰击,单个虽不强大,结在一起却如长河洪涌。被人用钱砸的感觉,原来是这样沉重,这么的劈头盖脸。
他分出一双切金断玉的手,连拨连挡,怒喝出声:“我们间的事情,终究在我们兄弟之间!你若还记得道士老爹,记得我这么多年的照顾,与我安分半刻钟!”
“与我……安分!”他说话的同时,跳出了百宝之阵杀,使钱丑苦心积虑的围阵不得成型。而又以拳对拳,与迎面杀至、悍不畏死的孙寅对轰!
虚空中玄龙与赤虎撕咬不停,见血见骨。珍贵的道则本源都纷纷扬扬,飘如飞絮。
该死的平等国人,个个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平时自然不惧拼杀,但此刻着实内外交困。
“匡命!!!”匡悯高喊。
但匡命的意志如此猛烈。
无论他威胁、劝诫、真情,匡命都不言语,都只专注于自杀——
在强大的匡悯面前,自杀的机会也不容易捕捉,不可轻纵。
独属于匡命的那样强大的真人之元神,在烈火中成烬,眨眼就燃烧的只剩一烛。
火烛般的神魂里,至此才响起匡命的声音:“我乃玉京山正敕真人,大景帝国荡邪军主帅,匡命!身为八甲统帅,统御天下强军,在我身后是中央疆土,亿万国民。匡某守土有责,绝不容许你……一真道贼,乱我社稷!”
这是他所有的声音。
或许他也记得和匡悯相处的日子,或许他也想起这些年两个同存一身,在那口枯井里,匡悯是怎样默默地看着他。
但匡悯是一真道徒,他是道门正宗、道国将帅,那么没有别的语言。
军人一生,无非四字——守土有责!
连体之身的命衰,尤其是这样激烈的消逝过程,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匡悯,命途的撕裂,叫匡悯拳势不稳。
孙寅突身而进,一拳砸在他的心口,叫他浑身裂血,双眼暴凸!
但他已顾不得许多,翻掌往后,去抓匡命:“匡命!匡命!冥顽不灵!”
他的手掌高高飞起!
钱丑握钗如匕,轻轻一个侧身,便避开了匡悯身上飙飞的鲜血。而又潇洒踏步,抬手下扎,将此钗钉在了匡悯的眼眶里,扎爆了匡悯的眼珠!
木钗下扎的同时,钱丑就已经轻轻歪头。匡悯眼珠里爆出来的黏液和血,便刚好从他脸侧掠过。
而他顺势将另外一支木钗,钉在了匡悯剩下的那只眼睛,动作优美,如一幅展开的画卷。
匡悯还在喃喊着:“……虚妄!冥顽不灵!”
匡命的元神还在做最后的燃烧,因为实在已经十分虚弱,就连自我催动的燃烧也无法迅猛了,一跳一跳地凋落。但他的声音说:“使你有缺。也算我……为国尽责。”
那元神烛火一摇,就要熄灭。
他走了,也要带走匡悯。
然而在这个时候。
一只手轻轻将它舀起。
像是舀出水中月,摘下镜中花,使虚化为实,死复为生。
像是一盏油灯,接上了火,添满了油,为这飘摇的烛火续上了命。
可匡命却并不因此放松,反而惊恐起来:“你——”
他的声音被掐灭了。
他的言语,不被允许。他的自杀,不被允许。
凡不被允许的,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