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世家子曾夸耀一一“天下风流唯楚也,江山谈笑一指间,周天大员,尽出世家之门。”
被一位战场上得名的将军愤而面斥:“此即楚之弊也!”
那个愚蠢的世家子,即是当今吴妃的兄长,后来因事被贬为庶人。整个吴家都被牵连,频受打击,如今在楚国世家,连个三流都算不上一一这还是吴妃在宫中,熊应庚身为皇子还颇有天赋的情况下。
有些事情你也知道是这样,我也知道是这样,但不能够说出来。更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开口的代价。
那个怒斥楚弊的将军,后来因事受诛。
实际上的原因还是同样一一不是谁都有开口的资格。
这个故事,没有幸运儿。
那位将军举家获罪,或囚或徙。就连随身的卫队都被革去军职,无俸遣返原籍。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个叫“楚忠”的木讷的老兵,后来在离朱雀大街不远处的一处广场上,于一株大槐树前,支了个面摊养活家小。
他有一个儿子,叫楚煜之。
世间事,有时如此。莫不前定。
熊度摇了摇头,跟那小和尚在一块待久了,竟也有几分妄读因缘。
为君者信什缘法呢?
缘非天定,而由君命也。
草鞋一双,交织草民的命运。囚衣一件,无忘囚室的岁月。
脚步跨过皇极殿高高的门槛,所有的杂绪都随着这一步而落在身后。熊度大步行于皇极殿,在三百六十五位周天大员的注视下前行,很快地就走到了陛前。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龙椅上的那位天子。
时光如刻刀,深邃了天子的眼纹。
天下大事,历代积弊,尽担在肩,令这位明睿天子,也有几分难承。分明的意衰于当年。
“爹!”熊度跪下来,眼中有泪:“十三年未见,儿子想您!”
殿中的周天大员,脸色各异。
跟在熊度身后进来的熊应庚,则是已经连强笑都挤不出来。
天家父子何能真如父子般相处!
只有这个熊度,五岁坐龙椅,皇极殿叫爹。
兄弟姐妹加起来,也及不上他半分胆大。
好在丹陛上的声音响起一一“此皇极殿也,你要称陛下。”
“皇兄,都知你孝顺,但这毕竟不是私下场合……”熊应庚急步上前,温声相劝,以一颗热烈温暖的心,抬起善良的手,试图搀起他的皇兄。
谁能有你熊度孝顺啊!当初就是在这儿顶撞父皇,面斥父皇之非,才被关进鬼狱。或许天下人都忘了,父皇也有意忽略,他要点一点。
当然,搀不动。
熊度跪在那,似石浇铁铸。
倒叫熊应庚像一只攀在他身上的蝇虫。
如何暗下力气,也都无用。
渐渐地,熊应庚也终于觉出了不对劲。殿内这些周天大员看过来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裸身于殿中。
他就算真的傻,也受不了那些看傻子的眼神!
他讪讪地松了手,陪跪在熊度旁边。
熊度并不起身,仍然带泪,声音有悲:“儿子离开父亲十三年,心中记得父亲的样子,再见却也有些陌生。狱中无春秋,岁逐不知年,也早忘了在这样的场合,该用什样的礼仪,面对父亲,面对群臣。
父亲教儿子礼仪,儿子泣不能言,犹记旧时,在父亲怀中!离朝太久,再来此殿,未知儿子是以何等身份称陛下?”
这是讨封来了?
熊应庚看不懂,垂头不语。
他也想知道,父皇会怎宽慰他这个坐了十三年牢的兄长。
丹陛上皇帝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地凿刻权力:“这是皇极殿,内相宋旻引你至此,百官在这见证,朕在这迎接,大朝为你而开。
熊度一一你该是什身份,你说呢?”
熊应庚一霎面如死灰!
不是说阳春大朝,讨论春闱事宜,怎现在说是为熊度而开?
他什都不知道却还忙前忙后,上蹿下跳,确实愚蠢,当真可笑。
跪在那的熊度,这会倒见谦卑:“儿子不敢言!”
龙椅上的皇帝直接道:“太子!你该自称儿臣!”
说着,一指旁边侍奉太监所捧的玉轴:“这份敕书,就不与你念了。泰安宫已着大监为你整修完毕,朕亦思子,所笔潦草,太子捧着回府自阅吧。”
潦草,实在太潦草了!
一国之太子,霸国之皇柄,竟然交付得这般草率。
熊应庚双手撑着地砖,用余光看着国朝太子,一时心情难言。只觉得有十二万分的委屈一一皇帝父亲,你亦思子!您难道只有一个儿子吗?
他早该想明白的。
熊度入狱十三年,无论一众皇子皇女怎表现,皇帝都不曾敕封太子,甚至连个暗示都没有,这位置是留给谁的,难道还不清晰吗?
皇帝金口一开,楚国东宫已定!
自此国柄稳固,也为社稷玉梁。
其余皇子皇女,尽可绝了念想。
但熊应庚第一时间听到耳朵的,却并不是熊度的谢恩。
熊度不言谢。
像是这东宫位置,本该他有。
“儿臣闻,圣天子当朝,野无遗贤,万邦咸宁!”
熊度的双手,亦扶着地砖,不见用力,但指长有力,青筋如龙。他的声音,低低地在殿中回响:“今有法师梵师觉,佛法精深,彗觉极世,而遗于民间,不能广施法慧,大布德泽。
此儿臣不能为陛下拔人才,是圣朝有慢大贤也。”
就在这皇极殿,这位刚刚出狱的大楚皇子,刚得到御口亲敕的国朝太子,朗声说道:“儿臣请为国师。不如此,不敢正东宫。”
他当太子,他还要跟皇帝开条件! ?
这个世界简直荒诞!
熊应庚怀疑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甚至于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太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然而丹陛上的声音传下来,是那样真实有力地一一“太子如此看好此人,朕岂能不见?太子请起,传梵师觉来见。”
宋旻的声音在殿外弘远一—“传梵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