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新政已废,主导新政的几个人都已离国而去,应该正是傅抱松这反对党扶摇而上的时候。
怎么他竟然被割了脑袋?
缉刑司的修士回答道:“傅抱松里通外贼,败坏朝纲,贪污腐败,鱼肉百姓,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祝唯我看着他:“你既然认得我,就说点实际的。”
这名缉刑司修士咬了咬牙,最后道:“国相下野、大将军去职、水君退位,启明新政被全面废除,傅抱松在朝堂上坚决反对,认为不能全盘否定改革。并称启明新党虽然在政治上失败,但在民生颇有建树,启明新政的功过应该六四来分,他们对国家的贡献不能被彻底抹去。元老会几次要求他改口认错,他就是不改……他是作为启明恶政的罪魁祸首被处斩的。”
祝唯我一时不知何言。
政治斗争是残酷的,生死都是常态。但眼下这番情景,不免有些荒谬。
真正主导启明新政的人,因为跟姜望的关系,安然走出国境。姜望本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事情——这段时间姜望又去妖族寻真妖麻烦去了,无法通过太虚幻境联系。所以祝唯我才亲自飞来。
而一个真正拥有独立判断、始终清醒自制、始终坚守原则的监国使,却被戮首于市。
当初他跟姜望讨论过庄国国政,姜望对傅抱松赞不绝口,认为监国使实在是一个恰当的官职、很能体现傅抱松的价值,他也深以为然。
如今却物是人殁。
傅抱松这样的人,天然的不太让人亲近。可是这样的人死了,即便祝唯我这样眼高于顶的人,也难免感怀。
“祝大人?”见祝唯我久久不言,那缉刑司修士小声提醒。
祝唯我回过神来:“我已经不在庄国,不必尊我为大人。”
缉刑司修士道:“您在我心中,永远是国之天骄。当年您在三国之会上——”
“好了好了,往事不必再提。我要走了。”祝唯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有机会的话,你也走吧。”
俱往矣。
这名缉刑司修士抬起头来,祝唯我那骄傲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回过头,正看到熙攘的人群,从斩首的菜市退出来,一个个兴高采烈,仿佛打了胜仗一般。
他们欢呼,他们大笑,他们眉飞色舞。
“国贼已除!”
“哈哈哈,我早知傅抱松不是个好东西,整天装腔拿调!”
“他小时候还偷过邻居家的针呢,现在还标榜正人君子,你说好不好笑?”
“啊?还有此事?可有证据?”
“这种事情哪有什么证据,都多少年过去了。但这是我朋友说的,那还能有假吗?”
“真看不出来啊,他平日装得可真像个样!”
“此贼死在今日,天下有救了!”
当然也有人为傅抱松而悲,毕竟这些年来傅抱松做了许多实事。但为之悲泣者,都躲在自己家里,不敢表露出来。
看着涌动的人潮扑面而来,这名普通的缉刑司修士,忽然觉得有点冷,裹紧了身上的官服。
……
……
道历三九二八年的春天,对越国来说,实在有些难熬。
隐相高政死在钱塘江堤,连尸骨都没有留下来。
虽说隐相早就不问国事,虽说国君最近勤巡诸府,虽说越廷上下都在努力安抚人心,虽说国家减税又贴银……
人们还是有一种失去了主心骨的惶然。
被折断的那一把老骨头,是越国的脊梁。
白玉瑕就是在这样一种人心惶惶的气氛里,归来故国。
今日之琅琊城,还似旧时。
自从革蜚疯掉,自从白玉瑕回来探了一次亲,琅琊城便潜移默化地回归旧时——白家说了算的旧时。
白玉瑕是何等聪明人,看到街面上昂首挺胸的白氏子弟便皱眉。但什么也没说,自顾回了老宅。
他接到一封信,是母亲写给他,信上只说“念儿速归”。他便放下白玉京酒楼里的账本,万里归来。
行到堂中,看到母亲出来迎,果然也看到母亲抱歉的眼神。
“我儿。天家前些天请娘入宫赴宴,第二日国相便登门……娘毕竟与天家有血缘。”
白玉瑕笑着拉住母亲的手:“正好儿子也想念您,看到您气色还好,儿子很是欢喜。”
他坐下来,又笑问:“国相预备今日何时登门?”
文娟英笑着打了他一下:“还说你心里没怨气,国相定力岂有如此差?”
话音方落,门子便进来请示:“国相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