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很多层,许多人一辈子只生活在水面上。
嗒。
嗒。
嗒。
在中央天牢,总是能听到滴漏的声音。它以无情的、近乎恒定的频率,提醒着人们时间的流逝。
但你是无法从这些声音里得到时间的,它早已被不见天日的痛苦混淆了。
它告诉你时间在流逝,但不告诉你流逝了多少。有太多囚徒的意志,就崩溃在这滴漏声里。
漆黑的穹顶上,有一个细窄的井字口,符文金属所制的栅栏,仿佛囚锁着什么。天光照落下来,在地上也形成一个“井”字。
楼约停在“井”字之前。
“太元真人!”
头发枯白的桑仙寿,提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小木箱,从阴影中走出来,逐渐清晰。立在‘井’字的对面,隔光如隔岸,温吞地招呼。
“如你所见。”楼约摊了摊手:“我没有把秦广王带回来。他脑子里的情报也带不回来。”
“您一定有您的原因。”桑仙寿轻笑道。
“作为咒道的开道真人,他的确有一些独特的本事。一旦失去反抗能力就会立即自毁,一旦死去就会缠绕成永远的诅咒。”楼约没什么情绪地道:“他对待死亡太平静,或许其中有什么后手。我无法确定这种诅咒会不会对景国产生绵久的影响。对于咒道我看得不够清楚,此前没有先例。”
“但您也没有把人带回来慢慢观察。”桑仙寿问:“是神侠还是圣公出手了?”
楼约看着他:“有这么明显吗?”
桑仙寿道:“您已经做好了迎战一真道的准备,晋王都回归现世随时可以出手……必然是发生了您准备之外的事情。放眼天下,除了平等国,还有谁敢在这件事情上拦我们景国呢?”
晋王姬玄贞,乃大景帝国帝室真君。常年在天外修行,实力深不可测。这一次楼约亲自去抓尹观,是做好了一真道出手的打算的。因为姬炎月的死,已经明确就是一真道提供的情报。
而这次楼约亲自逐贼,晋王随时都可以出手,景廷这边也会密切关注一真道的动静。一旦有强者露头,必不能再叫藏身。
“为什么不会是昭王?”楼约问。
桑仙寿笑了笑:“昭王现在忙着擦屁股吧?齐国的打更人和咱们镜世台之间共享了一些线索,眼瞅着要顺藤摸瓜——”
“不知道暗中那个是圣公还是神侠。暴露晋王的行踪也未见得能有收获,得不偿失。”楼约道:“钱丑过来救人,我便放他们走了。”
桑仙寿有些惊讶:“钱丑敢在您手里救人?”
楼约‘啊’了一声:“这个人可不简单呢。”
“让老朽生出研究的兴趣来。”桑仙寿的声音变得阴冷:“这些地沟里的老鼠,一个比一个藏得好呢。嗅到一点腥味,就窸窸窣窣地冲出来。”
楼约不置可否:“你这边怎么样?”
“地狱无门没什么好说,简单纯粹的杀手组织。秦广王对任何人都不信任,跟所有人都是单线联系。他们与景国唯一的关联,就是秦广王对景国的仇恨,这一点秦广王也不曾掩饰过。”桑仙寿平静地道:“至于一真道这边,中央天牢已经清理了一整条线,可惜没有抓到太大的鱼……这是藏在道脉根须的怪瘤,我们动作没法太大。”
“陛下是什么想法?”楼约问。
“天子之心,岂我能测?”桑仙寿道:“但老朽想,陛下也是不太愿意容忍了。”
“一代天子有一代天子的事业。太祖开国,建立霸业;文帝集权,会盟诸侯。今上常以太祖自比,是绝不愿意把一真道留到百年后的。”楼约叹了一口气:“可惜神霄在即,现在不是好时机啊。”
他们都是嫡系帝党,彼此说话没有什么顾忌。要是在外面,‘一真’这个词可不能随便聊。
桑仙寿阴声道:“大约这也是他们敢对姬炎月出手的原因所在。他们不管不顾,我们却投鼠忌器。”
楼约静静地看了穹顶一阵,没有说话。
穹顶那个透光的“井”字,并不通往天京城外的天空。
“我听说那地方出了一点问题?”楼约问。
“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桑仙寿道:“时间太久,封印有些松动。在京的几个天师都来检查过,没有发现问题。”
楼约挑眉:“东城那一战发生的时候?”
“大概就是前后几天——”桑仙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您知道,那地方时间不太准确。”
他看着楼约:“您怀疑……”
“姜望倒是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他为什么要杀靖天六友你我都很清楚。而且当初镜世台……真要有点什么,早就查出来了。”楼约道:“但那一日诸方绝巅法相亲临,天下瞩目,东城汇武。我担心有人趁机做点什么小动作。”
这位中域第一真人又看了看那个‘井’字:“明天我请晋王再来看一眼。”
“也好。”桑仙寿道:“谨慎一些不是坏事。”
楼约摆摆手:“走了!”
身形化为混洞,敛光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