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兄。咱们见过好几次,算是熟人,我对你是保留了最大程度的耐心的。”姜望的语气忽然很温和:“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的意思,你没这么闲,也不会愿意这样做。但你是景国人,你受此职得此俸,你没有办法。一个庞大帝国的利益关系里,没有空间容纳个人的对错……我答应太虚道主秉公执法,所以我不能放过你。但我愿意在规则允许的范畴里,给你一些酌情的宽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如此严肃地说完这些,却轻轻一笑:“回衙门里喝茶吧,徐司首!本阁说过了,你做不了主的。”
陈算微笑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局棋的时间。”
走了几步又道:“外面的王坤,你们就不能叫两个人抬着?万一遭了毒手,本阁岂不是要担责?”
姜望一路并不说话,跟着道童走到一处院落里——一身麻布道袍的陈算,颇有山渊之质,独坐凉亭中,独摆一局棋。
如此煊赫!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街道维修虽不费力,您也不缺钱财。但影响了百姓正常生活,终究不是美事。我相信您也不愿意这样做。”
陈算就坐在姜望的对面,双方只隔着一张石桌。
徐三能以南城司首的身份说出这番话,至少是缉刑司总司首这个级别的景国高层,做出了决定——天京城的威严非常重要,无法容许姜望“一来再来”。但靖天六友的颜面也很重要,不可能对姜望妥协。为此他们可以选择,让天下城回归“公平”。
那么天下城有没有可能从此不犯错?
“公平”即可。
天边骄阳,仿佛成为他头顶的神轮。
姜望强调道:“这可算不得自首。不能减你罪责。”
陈算微笑以对:“不太明白。”
一位景国的国之天骄,就在面前登临洞真。
说一句“位高权重”,并不为过。
如今的陈算,官拜大景帝国左副都御史,在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台里,算是第三号人物。
他如此平等地同姜望对视:“姜真人,今日你举太虚大旗而来,仿佛掀起洪流。我生在此世此时,我也身不由己。但你说这一次,我能站稳吗?”
“弱者才会抱怨命运,强者自握人生。”
但姜望只是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静待一切发生。
“兹有蓬莱岛修士陈算,罔顾太虚铁则,悖逆人族利益,伤天下之心1不待天师府守门的道童开口,姜望先一步喊道:“其人是东天师亲传,却不思天师教诲,竟然瞒着天师为此逆事——本阁誓擒此贼,定要为天师除污,为蓬莱岛正名!尔等速速将他召来1
无论手段如何,已经赢得的,不会被视为“可以还回去的”,只会被视为“囊中固有的”。
“司首,他要去哪里?”部下聚拢过来,眼神狠厉。
陈算抬头看着姜望,愕然半晌。
聚风云,汇龙虎,抚大地,撼苍穹。
徐三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沉默了片刻:“您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如何处理?”
双足分开,踏住石台,道袍鼓荡,眉眼都晕染神光。此一时,他如天上人!
所谓“天机”神通,所谓“必得天机一线”,一线天机应在此时!
他双手张开,长发飞舞,由衷地笑:“今日……当见此世真1
陈算勾起嘴角:“作为一个穷凶极恶的罪人,我也不能就这么简单地被你带走吧?”
徐三正要打太极:“这件事情要从——”
姜望并不回应,而是微垂眸光:“你坐着,本阁站着,这不符合我们之间应有的定位。”
但姜望只是随手拂了几拂,把棋局混成一团乱糟:“陈算,你的事发了1
他看着姜望的背影,正要说话,却又顿止,显然是得到了什么指示,表情轻松起来,举起手里的那袋元石:“既然如此,姜阁老这份元石,我就先收下了!天京城风景宜人,希望姜阁老在这里玩得开心1
徐三没有左右靖天六友的权力。但他又在直面这个无解的难题——太虚阁员要查太虚阁属,景国人如何有理由阻止?
徐三完全看到了姜望的决心,也不得不认同这位年轻阁员的狂语——他这个位在天京城缉刑司五大权力人物之列的南城司首,的确不够做决定。
风卷起他的道袍,元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簇拥着他。
参加太虚会盟的诸方,谁都可以提此为剑,插上天京城的城头。
陈算就在东天师府!这倒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
他自问自答:“——命也如此,从无怨尤1
看着今日孤身赴天京的太虚阁老,要说心中没有波澜,那是万无可能。
在那一年,景国公认的能够代表中央大景的“国之天骄”,是内府境的万俟惊鹄、外楼境的陈算、神临境的赵玄阳和淳于归。
徐三不再笑了,停下脚步,看姜望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那么,恕我不能再送。”
自己却纵身而上,追在了姜望身后:“好个快哉风!那么姜阁老接下来想要去哪里,玩些什么,是否需要徐某做个向导呢?旁的不敢说,这寻欢作乐,徐某可称第一等1
“常常有人说我运势不好,说我错过了时代的浪潮,用这种话来宽慰我。”
“本阁只出一剑。”
“您多虑了。”那道童忍不住回应:“东天师府绝对安全。”
他的手,搭上了剑柄。
“你说。”姜望看着他,声音很平缓:“这件事情他们是不是做得不对?是不是不够礼貌?是不是没有把本阁放在眼里?”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却存在现实意义上的“远”。
而这一切若要追溯根源,又要从他错过的那场黄河之会开始……
他脚下的那只八卦迅速膨胀,像是一方高悬的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