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识趣地起身移步,推开院门:“少阁主她——”
“我在呢!”有个声音在身后接道。
脆生生,似清泉叮冬。
姑娘呀!你也不知矜持些,也不知叫他等一等!
她当然看得到门外的男子——青衫光洁如新,特意用玉冠束了发,干干净净的五官就这样沐浴在月光下。
腰间的白玉晶莹剔透,脚下的靴子不染尘埃。
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非常好,又气血如洪。
人在月下,灿烂温和,俊拔宁定,像一颗生机勃勃的青松。
王月柔微张的嘴又闭上了……倒也有不矜持的理由!
“大王姑娘。”姜望礼貌地点了点头,视线便从王月柔的肩头越去,声音很明显地往上抬了一点:“青雨!”
彼时门扉轻掩,叶青雨从里间走出,仙颜天姿,胜月色何止三分?长裙及地,飘飘似欲乘风。
她的目光在王月柔的肩头与姜望交汇。
见得这样灿烂、这样光鲜的姜望,却只道:“这么晚过来,你累不累?”
王月柔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提着裙子一个猫腰,便从姜望旁边钻了出去,一熘烟消失在夜色里。
姜望固执地站在月光下,笑着道:“怎么会累?此次出征迷界,大获全胜!海族跃升族群的图谋,已经被我们击破!就是迷界离这里稍微远了一点,所以路上花了点时间……还好没有完全错过今天。”
叶青雨静静地听他说完,眼神更柔几分:“每年的今天,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今年尤其如此。谢谢你排除万难,完好无损地把自己带回来见我。小姜,你辛苦了。”
这双美眸里的光色是那么温暖。
姜望眸里的镜子碎掉了,跌出来的是满满当当再也藏不住的疲惫。
“不辛苦。”他努力地、温和地笑着,伸出手来:“祝你生辰快乐!”
叶青雨伸手去握他的手,像当初在观河台那样。
但手伸到一半,却往前半步,直接环住他的腰,就这样抱住了他。
姜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可是内心深处却舍不得。
明明是叶青雨扑到他的怀里,他却感觉到自己才是被拥抱着的那个人。他感觉得到叶青雨摩挲他长发的手,是如此温柔。听得叶青雨的喃语,就在耳边:“没事了,没事了小姜,不要难过了……”
他慢慢地回抱,把脸低下来,埋在叶青雨的肩。
在世间最美丽的云朝节的夜晚,这位自妖界成功归来的人族英雄,这位在迷界浴血厮杀的人族战士,这位现世年轻一辈军功最高成就者,这位举世瞩目的天之骄子……像一只受伤的小狗般,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一次迷界,他失去了太多!
一再地失去!
以命相付的三千甲士,忠心耿耿的两百亲卫,鞍前马后的方元猷,初次见面但已长久相处的姞燕如,亦师亦友的余北斗……
可是他能够在人族海族相争的战场哭泣吗?
他能够在天涯台悲伤吗?
他这样的人,他这样承载了数十万条人命、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能够在人前表现脆弱吗?
他有时候坚强得像个写着坚强两个字的符号。
可他不是真的不会痛苦,不会难过!
他坚强是因为他只能够坚强。
他忍受是因为他只能够忍受!
在走出枫林城的那个夜晚,他就告诉过自己,此后的路,他只能自己走。
现在都说他姜望知交遍天下,一呼百应尽豪杰。
可彼时走出枫林城的那个白发少年,确然只有一支普普通通的铁剑,一颗被仇恨浇灌的心,一个位于万里之外的、不知是否能够兑现的机会,和一个他愿意用性命去保护的亲妹妹。
这个世道……允许他脆弱过吗?
叶青雨没有听到姜望的哭声,但她的肩窝,的确盛住了姜望的眼泪。
也盛住了其间如山洪一般流淌的疲惫、委屈、难过、煎熬……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姜望时,在手忙脚乱的局促中,那突兀飞来的一脚。
她还记得小城少年流淌在信纸上的人生困惑。
她曾经看到白发姜望独自走下云城的背影。
她曾经见证姜望在观河台上夺魁的风姿。
她在血火弥漫的武南战场等待过他,她在五年来不曾间断的一封封书信里期待过他。
而在今天,她拥抱了他。
她拥抱的是在红叶似火的枫林里,那个蜷缩着、恐惧着,不知今夕何夕、前路何路的少年。
她早该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