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屠必然付出了某种代价,或许赌上了他本人的信誉。
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姜望现在想做的事情,重玄胜已经先做过,在以为姜望不会再回来的时候。
而即便是以重玄胜的智慧,现在也只能坐在这里说——“你需要证据”。
姜望只能沉默。
他越来越无法忍耐,可现实告诉他,仍然只能忍耐!
重玄胜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战死妖界的消息传来,礼部有官员上表,说国家应该为你举行葬礼。天子说,国侯之礼,不可轻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将此事搁置下来,你的封地食邑也未割分。”
“你以为我要跟你说什么?”他抬眼看着姜望:“天子爱你怜你,对你大有期许,但社稷方为他的根本,江山才是他的天心!你要杀庄高羡,齐国上下没有任何人会支持你。
因为你挑战的是国家体制。
君者,至名至器!
谢淮安破贵邑,都不敢擅杀夏君,要押回太庙。
彼时杀一个阳建德,也要凶屠亲自出刀。
庄高羡无恶名无罪名,如非两国交伐,谁能擅杀?
你姜望有几个脑袋?”
“别看你现在是人族英雄,呼声甚高,一旦你一意孤行,非要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弑杀一国之君。你今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全都会失去。景国一定会拿你问责,玉京山必要将你斩罪,而全天下没人能护得住你!”
姜望只是抿了抿唇。
而重玄胜看到了他的固执,又缓声道:“我相信你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我相信你亲手赢得的一切,你都可以放下。但是姜望,剥开齐国,你再问问自己,你现在杀得了庄高羡吗?他是一国之君,当世真人,部下高手如云,暗藏手段无数。你若只是你,连靠近庄王宫也难能!”
“我知道苦觉大师很护着你,余北斗算是你的朋友,叶凌霄愿意保你的命……你这次带回知闻钟,须弥山还会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但就算是苦觉真个执掌悬空寺,须弥山都为你倒转,他们也不敢、更做不到挑战国家体制,公然弑杀无罪之君!”
“人道洪流滚滚至此,这个秩序延续了四千年,你我皆在其中!你我所经营的一切,拥有的一切,也都在其中!我们无法摆脱。”
“要杀庄高羡,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剥掉他的龙袍,踹翻他的龙座,而这不是一日之功。”
这个胖侯爷,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至交好友,沉声道:“再等等。”
姜望在这个时候反而很平静,平静地笑了笑:“好个一国之君,真可算不坏金身。”
而这金身之所以能塑稳,之所以能不坏,恰恰是因为枫林城域那数十万永眠的人。真是讽刺。
“的确可以算得上不坏了。”重玄胜说道:“觐见天子的时候注意些,不要乱说话。”
姜望站起身来,只道:“我明白。”
其实要杀庄高羡,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但作为朋友,重玄胜不希望他走那条路。
静室的门缓缓关上了,就像这狗娘养的人生,关闭了一种可能。
……
……
“侯爷沐浴过了?”宫车旁的丘吉脸带笑意,声音温吞。
天子急旨召见。
他秉笔太监丘吉亲自驾车。
而姜望竟还在静室与重玄胜说了一阵话,才肯出门。
这事若传扬出去,武安侯不免有居功自傲之嫌。
所以他主动开口,将这事定性为武安侯焚香沐浴以敬天子,也算是一种示好。
姜望温声回礼:“有劳公公。”
这时远远传来一道呼声:“武安侯!”
姜望循声看去,正看到白袍银甲的计昭南,带着长脸深眸的王夷吾大步走来。
他便半停在马车上,道了声:“计将军!”
计昭南走近前来,二话不说,就在这大街之上,推金山、倒玉柱,对姜望重重一礼:“前次霜风谷之事,计昭南向武安侯致歉,是我思虑不周,莽撞行事,才累你遇险。你若是不能回来,我再难安枕!”
姜望一步踏下马车,把住计昭南的臂甲,将他扶住,诚恳道:“我辈妖界征伐,皆为分内之事。别说计兄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就算你真欠我一点什么……饶师兄也都替你还了。”
风姿无双的计昭南,从来不会逃避责任也从来不在乎世人眼光的计昭南,这一刻忽然怔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姜望。
一领白袍似飞作了雪,眸中灿光亮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