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枫林城道院的外门弟子中,它又多么响亮。
在他这种很想进入城道院的人眼中,它简直是传奇。
五个最优秀的外门弟子,意气相投,结为生死兄弟。一起走山涉河,行侠仗义。或许以后,他们也会一起纵剑青冥。
他多么想参与其中。
他也想象过,他一诺拔剑,远赴千里,割敌颅而后返的威风。他要痛饮美酒,与兄弟们纵情高歌。
可是这一生,已不能。
所有后来面目全非的人,最初又何尝愿意改变!
血。
血是那么鲜明,又那么痛楚的颜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覆上了血色。
不,不对。
是这个世界,本就是血色的。
不,不对……
你明明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么为什么要模糊?
为什么要忘记?
为什么如此懦弱?
为什么明明这么拼命这么努力了,还!是!这么弱!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像蚂蚁在爬,像刀子在割,像烈火在烧。
不停歇的痛苦让方鹤翎想要倒下来,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
但他只是静默地站着,面无表情。
他的面前是一个高崖,高崖上有一颗扎根极深的劲松。
松树上,吊着一个人。
其人的双手被捆在一处,吊过头顶。
绳索是血色的,绳索的另一头,扎进了树枝中,仿佛与树枝共生。
这个人的双脚也被捆得并在一起,血色的绳索绕了几圈,交汇在他身后,像两条血蛇,骤然绷直,钉入了高崖中。
此人就这样被定在空中。牙关紧咬,双目圆睁,眼珠凸出,额上青筋暴起。
此时此地,其实是很静默的,只有风在吹。
而静默站立的方鹤翎,右手前伸,穿进了面前这人的胸膛,捏着他的心。
恨心神通,以恨传恨,以心问心。
用痛苦加剧痛苦。
面前这个饱受折磨的、痛苦的人,并不知道施虐者比他更痛。
当然就算知道,也无益于缓解什么。
这种程度的痛苦方鹤翎早已习惯,默默地咀嚼着这颗心脏传来的信息。
绝大多数都是无用的,只有零星一两点线索可以被捕获,就像是小时候在草丛里找蛐蛐——这也比让对方开口来得简单。
“无生教月兔,就是以前十二骨面里的兔面么……”
方鹤翎喃喃自语。
他的手慢慢握紧,这颗心脏就这样缓缓地被捏碎了。
被吊着的这个人,眼睛仍然圆睁着,但神光已经散去。
他的肉身已经坏死,他的魂魄或许就这么消散了,或许去了所谓的无生世界……谁知道呢?
方鹤翎抽出手来,轻轻一甩,手上沾染的血液,便全数溅出,以一种曼妙的轨迹,洒落高崖。
他并不适合恨心神通,甚至于他根本没有摘下神通的天赋。
白骨道的血还丹,更是早已毁了他的根基——虽然他的根基本就平庸。
他是在垂死的状态,被意外捡到。
他是在毁脉之后,再被重塑。
五府海内那一座血红色的府邸,是被伟力所筑造。
他的恨心神通,是活生生植入的身体。
他不适合。
第一人魔早就下过论断,他不适合。
可是他适合什么呢?
他太平庸,太无用,太是一个废物。
就连位于超凡绝巅的燕春回,竟也不知道他适合什么!
那他只能抓紧恨心神通。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以恨心为名,不是什么变强的大道,也谈不上什么可怕的毅力,更够不上意志二字。
只是这苟延残喘的人生里,唯一的指望。
唯一有可能亲手复仇的指望。
所以他只能这么做。
只能这么走。
尽管每一次使用恨心神通,都深受神通之苦。
就好像神通种子本身也有灵性,不甘被他这样的废物所掌控。
尽管使用这神通的代价,痛苦得让他想要自杀。
他无数次想要放弃,想要瘫在地上,想痛哭流涕。
可是他没有。
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给他兜底了,没人会抱着着他的头跟他说——“那就证明给我看,我的儿子。”
也没人在乎他的眼泪。
坚强是从不能再软弱开始。
他活着也不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无生教……无生教。”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词。
这个在雍国、礁国、洛国都有发展的教派,最早起势,好像是在庄雍国战期间。
借助战争造成的巨大的痛苦,迅速地发展了起来。
“战争,死亡,怨恨……”方鹤翎呢喃着。
这个教派与白骨道简直是一脉相承,但他们却并不信奉白骨邪神。而是信奉集神主、道主、教主于一体的无生教祖。
神主是他们的神祇,道主是他们的理想,教主是他们的领袖。
在这一点上,又完全地有别于其它邪教。
从白骨道一直到无生教,那个月兔肯定知道什么……
方鹤翎如是想着。
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
自庄雍国战结束到如今,也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
这个教派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其背后的实力,已绝不是他能够独力挑战的了。
当然他背后也不是没有组织。
即便是算命死了,万恶死了,削肉死了,砍头死了,九大人魔死伤近半。
但这些根本不会动摇什么。
只要老大忘我人魔还在,无回谷就依然强大。
可无回谷这种极度松散的组织,根本不可能提供任何助力给他。
组织里每一个人,都他妈的随心所欲到极点。
也别想攀什么交情。
组织里每一个人,都自私、冷酷、绝情。
最多就是在老大的意志下,尽量不自相残杀。
只有自上而下的命令,才能够统合一点什么力量。
如算命人魔指挥他几个去灭青云亭,如算命人魔带着万恶削肉他们去谋划余北斗,如他们每个人都要在老大的命令下行事……
然而九个人魔里,他排名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