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太子,京里的牛都比较娇贵吗?”
朱厚照嘟囔道:“儿臣……儿臣手续齐全的。”
这一份辩解,很是无力,因为顺天府,早已被太子所掌握了,这手续,还不是说来一沓,就绝不少一张?
方继藩在旁摇头晃脑地道:“陛下,牛肉金贵,殿下平日吃,也是舍不得的,要怪就怪一个叫王艾的人,此人口口声声说什么牛肉营养最是丰富,最能打熬身体,殿下听了他的鬼话……”
弘治皇帝脸上没有丝毫怒气,反而摇头道:“朕没有责怪的意思,太子的初心是好的。王艾……王艾是什么人?”
方继藩道:“此人乃是儿臣的徒孙,专职军中膳食,知晓膳食中的营养配方,从食材进行搭配,以保证士卒们能够营养充足。”
“西山还真是多鬼才啊。”弘治皇帝赞许的点点头,随即又凝视着周毅:“只是牛肉好吃?”
周毅道:“卑下日夜操练,脑子混沌的很,虽是晓得有许多的收获,自己变得厉害起来,可到底学的是什么,却也说不上来,卑下愚钝……不过……王指挥倒是经常和我们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还有大丈夫马革裹尸的道理,他说我们既入了营,便和寻常人不同了,不但要有规矩,且还要进退有方,又告诉我们,做大丈夫的,不但职责所在,且还需有勇,这个勇,并非是匹夫相斗,与人发生争执,便拳脚相向,这些都只是小勇,不登大雅之堂,而所谓大勇,就不同了,就如同……如同……有稚儿将掉进井中,但凡有恻隐之心,都忍不住想要相救,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并没有保护弱者和妇孺的本事,我们入了营,学的不是杀伐之道,而是上顺皇命,下佑黎民,卑下没读过多少书,但是就觉得王指挥的话,很有道理。”
弘治皇帝听罢,叹口气:“王伯安最擅长的,就是将复杂的道理,用最浅显的方式去教化别人。天下的大儒,恨不能将这道理往深里说,说的越深,便越显得自己高明,知音越少,才显出自己才高八斗,于是,这本是简单的道理,最终却成了生涩难懂之言,莫说是寻常的百姓听不懂,便是有一些读书人,自己也不明白。如此的教化,和殷商时用龟背占卜的巫人又有什么分别呢,不过是跳大神的把戏罢了。孔圣人说有教无类,王伯安则说大道至简,其实……就是要打破这等将学问和道理当做沾沾自喜,显出自己高明的言行。让一个道理,使一个寻常的小卒都能听懂,这才是真正的大学问,在朕看来,这天下读书人,纵能做锦绣文章,满腹经纶,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王伯安的,学问不是用来束之高阁的,而是学来致用,只有让无数人能听得懂,无数人能看得明白,无论是什么人,都能从这学问之中有所收获,这才是大学问。”
弘治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其实心里……感触万千。
他也曾经被那高深的学问唬住,一本论语,用来诠释的文字,足足可以堆起一个屋子,那时的自己还年轻,看着那些翰林们滔滔不绝的讲解,心里也曾拜服过。
可到如今,方才知道,这不过是个笑话罢了,论语就是论语,道理便是道理,说的越明白,让越多的人了解和学以致用,才是真学问。
弘治皇帝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王守仁。
王守仁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事实上,他身上的儒杉有些残破,上头还有血迹未干,谁曾想到,这个被弘治皇帝所推崇的大儒者,刚刚还举着大刀片子,从校场的东边,一直杀到了西边,又从西边杀了回来。
王守仁脸上很淡然,但是听了弘治皇帝的赞许,并不是没有感触。
他的目光,却是穿透了许多人,落在了方继藩的身上。
当初他为官的时候,自己的父亲王华,就曾对自己有过担心,父亲知道自己是个有才华的人,可是性情却是不好,家父断言,自己的宦海之路,必定多有坎坷,一生的抱负,定是不能施展,哪怕偶有立功,最终也会被小人或是谗言所害。
王华历经宦海,深知仕途之中的艰辛,对于儿子……有着极大的忧虑,他认为光大自己门楣的定是王守仁,可若是让王家万劫不复的,也极可能还是王守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