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只摇头,泪流满面,继续道:“他是臣的儿子,于情于理,更该去。鲁国公何等尊贵,不也去了吗?臣没什么可遗憾的,只求他……他能平安吧……他挂印而去,这不妥……还请陛下宽恕他的任性,念在老臣的面上,不要追究他擅离职守……之罪。”
弘治皇帝忍不住唏嘘。
他当然知道刘健已经心痛极了。
看他涕泪直泪,方才还气度非凡,转眼之间,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细细看去,这哪里像个宰辅,分明是个已至风烛残年的老人。
“刘卿家能识大体……朕心甚慰。”弘治皇帝也不知该说点啥。
刘健呜呜呜的扑在地上又哭,心痛得无法呼吸。
人要说漂亮话容易,而事实上,这些说漂亮话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出自本心。
谁不希望家国昌盛,万民安居乐业呢。
可人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是人就有私欲,当自己的理想,与自己的私欲相矛盾时,更多人,无所适从。
人心之复杂,岂可以好坏而论。
弘治皇帝将刘健搀扶起来,其他人还处在震惊和无言之中。
见刘健哭的伤心。
弘治皇帝拍拍他的肩:“刘卿家,刘杰他会平安的。”
刘健擦了擦泪眼,沉默了很久,才咬牙道:“老臣还是那句话,别人可以去,刘杰去了,老臣……无所憾,他若当真在海外出了什么事,老臣也无话可说。大明正在用人之际,他若是有用,立下功劳,哪怕是一辈子隔着重洋,不能相见,老臣在中国,照样为之欣慰,陛下不必再安抚老臣了。老臣知道……什么是大义,方继藩的父亲可以去,老臣的儿子也可以去。”
几个宦官,搀扶着刘健坐下。
众人心里只是感慨。
大家一时间都哑然起来,都不知该说点啥好。
弘治皇帝凝视了沈文一眼,顿了顿,才正色道:“此七个翰林,有此义举,令人钦佩,下旨,彰表他的义举,刘杰状元出身,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之子,尚肯出海,这是大义……”
“至于其他的翰林,每一个的姓名,家中父母是否安在,是否有妻儿,都要送到朕的案头上来。”
弘治皇帝胸膛起伏。
他看到了悲痛的刘健,也感受到了一群青年人身上高贵的精神。
刘健擦拭着泪,依旧心疼的想去死。
而这心情,萧敬其实是最能体会的,想当初,他入宫时,做的一个小手术的时候,大抵也是这个心情。
他同情的看着刘健,心里想,又一个被方继藩那狗东西害死的。
刘健此时,却是道:“陛下,臣有一言。”
弘治皇帝看着刘健道:“但言无妨!”
刘健道:“陛下,方继藩教徒有方,桃李满天下,他的徒子徒孙,无不是深明大义,老臣……亦是钦佩不已。”
“……”
殿中陷入了沉默。
钦佩嘛,难道就真没想过宰了这个狗东西祭天?
可刘健渐渐缓过了劲来。
虽觉得……这辈子绝望了,可此时……还能说什么呢。
没有人可以将自己的儿子绑上船,这不……还是他自己要上去的?
只怕此时,人都已经出海了吧。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只见刘健道:“这方继藩门下,人才济济,志士极多,朝廷也该对方继藩,予以旌表,以使天下,尽知忠孝。”
弘治皇帝背着手,轻轻拧眉,显得有些犹豫。
“卿家不怪方继藩?”
刘健能说什么呢,摇摇头道:“老臣尚知忠义,怎敢加怪。”
他努力的舔舔嘴,方才痛心疾首的道:“老臣感谢他祖宗十八代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