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梦到了刘毅,刘毅当真言而有信,从河西给他捎了一个铁罐头来,他将铁罐头撬开,而后送到了母亲那里,而后目不转睛的看着母亲享受着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于是……他忍不住欣慰的笑了。
而就在这时,集结的号角声传出,打断了曹阳的美梦。
曹阳给这号角声惊醒,而后忙是戴甲,取了冰刃,与同帐的人一道哗啦啦的踩着半旧的靴子出了帐篷。
这是集结的口令,意味着司马有大事要宣布了。
他将刀挎着,身边的人议论着什么。
帐篷外头,昨天夜里下了小雨,雨水将这干燥的高昌之地,多了一些清新。
曹阳便踩着泥泞,继续前行,可越往前,却发现人们聚的越来越多,许多人低声说着什么,脸色十分凝重。
“快看。”有人手指着远处。
远处,是辕门,而高大的辕门上,却见几个尸首悬挂着,在半空中晃荡。
那几个尸首,显然已是死透了,挂在辕门,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曹阳有些奇怪。
他想凑近一些。
可耳边,却突然有人低声道:“是刘毅…是…刘毅……”
刘毅……
曹阳身躯一震,脸色像是一下子凝固了。
他觉得自己的脑海突的一片空白了。
竟是晕乎乎的,他努力的辨认着其中一具尸首,那尸首,个头矮小,仅有车轮高一些,远远看上去,那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耳边,有人低声道:“听闻昨夜曹司马带着人,连夜拿住了刘毅他们几个,拷打了一晚上,而后将人打死了,挂在这里。听亲兵们说,刘毅的罪名乃是通唐,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不是说已经议和了吗?”
“哪里知道,听说要打到底。”
“为什么还要打?我听说……”
“说是唐人野心勃勃,想要侵占我们的土地……”
这样的理由,是无法让人信服的。
他们虽然没有见过大唐的人,可是至少见过突厥的骑奴,那些突厥的骑奴,尚且安居乐业,大唐为何要将同文同种的高昌人置之死地?
而对于曹阳而言,他只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辕门上悬挂的尸首,心痛如刀绞一般。
他和刘毅其实不算真正的亲密,只是偶尔在营中遇上,彼此打趣而已。
可是他喜欢这个总是咧嘴笑的半大孩子。
他和刘毅开过许多的玩笑。
可现在……这个人再没有笑了,以后也再无法焕发笑容。
或许,曹阳真正痛心的,并不是刘毅,似刘毅这样的袍泽,有很多很多。
曹阳心痛的是自己。
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战事结束,人们可以返乡,可以安安心心的劳作,他从没奢望过自己什么,不曾想过自己能得到巨大的财富,也不敢去奢求自己能谋取到什么高官厚禄。他的希望是卑微的,可即便是如此卑微的愿望,这一切……也已粉碎。
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战争继续。
母亲和妻儿还要继续受苦。
自己将死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来年……
没有来年了。
战争一定旷日持久,怎么还会有来年呢?
此时,他身躯颤抖着,眼里迸出了热泪来。
可此时……他又恐惧了,他不敢哭,至少不敢放声嚎哭,他害怕被人察觉,被曹司马认为他是在为刘毅这样的人哭,害怕自己也背上一个通唐大罪。
可是他的泪水,却还是不可遏制的如雨帘一般的垂下!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会剩下,一切的一切……连想要安安分分的好好活着,也成了奢侈。
他漫无目的,随着人流走着。
身边的人,没有比他好得了多少。
从义军在此刻,再无希望。
与昨日的欢笑相比,今日的从义军大营,只剩下了绝望。
倘若是更久之前,他们依旧还是带着愤怒的,他们要保卫高昌,保卫自己的乡土,这是高昌人与生俱来便铭刻的理念。
他们总是对自己颇有信心,他们认为,壮士慷慨杀贼,即便是血染在这天山的脚下,他们依旧也是堂堂正正的汉家男儿,他们是为保护身后的妇孺,保护汉家高昌的存续去死。
这一切……都很值得。
可现在……一切都幻灭了。
因为他们尝到了希望的滋味,这希望来的太快,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时,却又发现,这本以为触手可及的希望,现在已是烟消云散。
刘毅就是证明。
刘毅就是他们的未来。
那随风在半空摇曳的尸首,已让人记不起这尸首的主人,曾是多么的乐观,多么的爱笑,又多么的对于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而如今,却因这希望,惹来了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