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若是真有这么多的田,倒也不必担心,至少百姓们靠着这些田地,还是可以维持生计的。
可在实际操作过程之中,寻常百姓宁可委身邓氏这样的家族为奴,也不愿得到官府授予的土地。
因为差役在执行的过程之中,人们常常发现,自己分到的土地,往往是一些根本种不出什么庄稼的地。
甚至还有不少田地,分得时,可能在隔壁的县。
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时代,你家住在河东,结果你发现自己的地竟在邻县的河西,你从清晨出发,赶上一天的路才能到达你的田,等你要干庄稼活的时候,只怕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这还不是最坑的,更坑的是,官府授你的田,往往都是分散的,若是有几亩在河东,几亩在河西,几亩在庄头,几亩在南桥,那么……你会发现,这些土地根本无法耕种。
你地种不了,因为种了下去,发现这些荒芜的土地竟还长不出多少庄稼,到了年末,可能颗粒无收,结果官府却催促你赶紧缴纳两担粮税。
当然,当初立下这些法令,是颇有依据的,武德年间的法令是:凡给口分田,皆从近便,本县无田者,在近县授给。
理论上以近便,根据你的户籍所在,给距离一些近的土地,可这只是理论而已,依旧还可在附近的县授给。
于是在武德末年的一段时期,整个高邮县的情况就发生了恶化!许多民户将能卖的土地都赶紧卖了,不能卖的口分田,却成了烫手的山芋,因为口分田是属于官府的,只是免费让你租种,将来却需还给官府的。
大量的百姓,索性开始逃亡,或者是得到邓氏这样家族的庇护,成为隐户。
邓氏也就在这段时期内,家产急剧的膨胀,这里头又涉及到了租庸调制的一个规定,即皇亲郡王、命妇一品、勋官三品以上、职事官九品以上,以及老、残疾、寡妇、僧尼、部曲、客女、奴婢等,都属于不课户。
这些人,统统不必缴纳税赋。
你看,一边是寻常百姓需要缴纳税赋,而他们分得的土地往往都很劣质。
而另一边,则如邓氏这样的人,几乎不需缴纳任何税赋,甚至不必承担徭役,他们家里哪怕是部曲、客女、奴婢,也不需要缴纳税赋。在这种情况之下,你是愿意委身邓氏为奴,还是愿意做寻常的民户?
这个税制订立时,其实看上去很公平,可实际上,在订立的过程之中,李渊显然对世族进行了巨大的妥协,或者说,这一部税制,本身就是世族们定制的。
现在陈正泰提出来的,却是要求向所有的部曲、客女、奴婢征税,这三种人,与其说是向他们收税,本质上是向他们的主人要求给钱。
不只是如此,陈正泰还请求改徭役为税金,也就是说,官府不再征用百姓服徭役,而是缴纳一些钱做税金就可以了。
李世民看着奏疏,呷了口茶,才忍不住地道:“这个陈正泰,真是大胆,他是真要让朕将刀提起来啊。”
张千在旁笑呵呵地道:“陛下,历来只有臣子做坏人,君主做好人,哪里有陈正泰这般,非要让陛下来做恶人的。”
张千的话没有错。
可李世民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天下乃我家的,朕难道可以置之不理吗?这世上岂有好事都是我占尽了,坏事却让人来承担的?这样的恶事,他陈正泰承担得起?”
看着李世民的怒气,张千吓得脸都绿了,他跟着李世民侍候了那么久,本来他还以为摸着了李世民的脾气,哪里晓得,陛下如此的喜怒无常。
李世民则是随即脸色缓和了些,他淡淡道:“陈正泰只约定新的税法在扬州实行,这样也好,至少……暂时不会节外生枝,先让陈正泰干着吧,以观后效。这份奏疏,朕恩准了。只是……陈正泰竟要留李泰在扬州,还请朕提娄师德为税营副使。”
娄师德这样的小人物,李世民并不关注。
可李泰就不一样了,这个逆子,李世民现在提到他就咬牙切齿的,哪怕长孙皇后,作为他的母亲,此时也没有为李泰说情,而是说李泰犯了国法,理应刑部治罪,宫中并不干涉。
现在陈正泰请求留下李泰,却令李世民稍有犹豫。
好半响,他才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如此吧,去将房玄龄和杜如晦二相请至朕的面前,是了,还有民部尚书戴胄来见。”
张千匆匆而去,片刻之后,房玄龄三人入殿,李世民请他们坐下,他倒是没有将陈正泰的奏疏交给三人看,而是提起了当下税制的弊端。
房玄龄道:“自武德至今,我大唐的人口是增加了,原先荒芜的土地得到了开垦,这田地也是增加了的,不过陛下说的没错,而今,富者开始兼并土地,百姓所承担的税赋却是日益增加,不得不抛弃田产,委身为奴,这些事,臣也有耳闻!”
“就说这几年民部税赋增加的情况来看,武德年间税赋增长的最快,可是近来,税赋的增长却是日渐缓慢,由此可见……问题已严重到了何等的地步。”
杜如晦也颔首,表示了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