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闹得不可开交,府里县里亦是不可开交。
只是各府各县的官吏们,压力却是不小,比如这位应天府府尹朱茂,就很是头痛。
他是山西人,本在京师担任大理寺推官,如今外放到这里,对江南这儿的王学的流行不免反感,便打起精神要整肃一下学务,他既然肯领头,其他各府本是不吭声的知府们亦是觉得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跟进。
只不过,这才没过多久,户部就下文了,应天府应追缴的官粮最多,足足四万七千担,朱府尹差点没有气晕过去,他可是京师调来的官,之所以报的损耗多,因为京师里的关系也多,要到上头去打点,这都是必不可少。再加上南京乃是土豪聚集之地,不少豪族早在这里落叶生根,哪一个都不好招惹,他们要瞒报土地,你身为应天府尹,难道还能逼着他们乖乖缴纳粮税?
应天府和其他地方不同,别的地方的大乡绅,倒还可以碰一碰,权当是打老虎,可是这儿,没一个是可以招惹的,甚至有不少藩王的田庄都在这里,莫非你还敢藩王的不自在?
事到如今,朱茂已经没心思去管王学的事了,现在尽力的,就是征粮,要征粮,必须从这些中小户人家入手,小户报成中户,中户报成大户,总而言之,能拿多少算多少。
只是那些中小地主们看到你不去管大户,哪里肯就范,不免要发动乡民佃户抗争,官差在下头征粮,可谓举步维艰,处处碰壁,不得已,只得处置几个闹得凶的地主,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事态。
本来以为现在安生下来,事态显然可以平息,可是谁曾想,南京的学争又闹起来,王学和旧学都在起哄,都在跳脚痛骂,毕竟生员和读书人,甚至是许多官员,他们各自利益取向全然不同,乡下的事,其实是和他们息息相关,现在应天府的利益集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比如家里种桑和种棉,自是支持新政,又或者在浙江有买卖的,也是支持新政,支持王学。至于那些种粮的,有人认为浙江减免粮税对自己有利,也是支持王学,当然,不少冥顽不化之辈,则是视王学为伪学,此时徐谦上书,又狠狠的打到了他们的痛脚,许多人处在破产的边缘,甚至已经有如意坊的人四处在收购土地,反正你这地主做不下去了,不如把地卖了吧,土地,就是他们的根本,卖地是不可能的,可是不卖,年年净亏,现在又要被官府重新丈量土地,这就更悲催了,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什么时候地主还考虑明年有没有饭吃的情况了,可是现在,应天府的许多中小地主,还真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矛盾已经开始尖锐起来,想要平息是不成的,本来这位府尹只要有了学争,立即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激动,可是现在,他却是无暇他顾,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
而这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彻底将学争推向了。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浙江巡抚徐谦,即将路经南京,并且拜会阳明先生,请教王学经义。
这是一个非常简短的消息,官员路经某处,拜访一下当地的大儒名士,却是稀松平常的事,本是一桩美谈,只不过现在这个消息,却是全然不同,一个是王学创始人,一个是新政的主导者和王学的精神领袖,这姓徐的,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来拜访,又有什么意图。
闻此消息之后,王学门人,大受鼓舞,一时欢声雷动,南直隶各府各县的王学官员,王学生员,王学士绅,纷纷汇聚南京,打算共襄盛举,当然,自然希望和徐抚台见一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