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皱眉,已经没有耐心听徐谦再分辨了,好在徐谦嘴快,不等他有所反应,便立即道:“我徐家既是忠良之后,更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我等进来这衙门并非是冲击官府,而是谨遵太祖皇帝大诰,前来捉拿你这残暴不仁的狗官!”
大诰……
若这是一百年前,大诰或许在大明朝还有点威慑,可是现在却是嘉靖朝,这东西早已成了传闻的东西。
所谓大诰,乃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为了从重处理犯罪特别是官吏犯罪,就将自己亲自审理的案件加以汇总,再加上就案而发的言论,合成一种训诫天下臣民必须严格遵守的刑事特别法。说穿了,大诰是针对官员的法律,而这明文的法律之中,许多地方惊世骇俗,比如“禁游食”、“市民不许为吏卒”、“严禁官吏下乡”、“民拿害民官吏”、“寰中士夫不为君用”诸如此类。
当然,这东西由于过于超前,又或者是完全与时代脱节,所谓的大诰,最后其实成了一纸空文,后世的朱家子孙们天天高喊要效仿祖宗,官员大臣们也开口闭口便是祖宗之法不可废,可是大诰的内容对于官吏来说简直就是的条文,而偏偏这个社会的主宰者本身就是官吏,自然而然将这大诰丢进了废纸篓里。
可是现在……徐谦居然祭出了老祖宗的大诰,他如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书册,这是大诰精装本,在大明朝,虽然大诰这东西是一纸空文,可政治这种东西便是如此,口里说的永远和手上做得不一致,祖宗之法虽然没人理会了,可是一直以来,朝廷照旧大加推广,若是谁家家里藏着一本大诰,犯罪可以免罪一等,因此这大诰绝对算得上是大明朝刊印最多的一本书籍,几乎人手一份,尤其那些地痞无赖、闲杂人等,更是不可或缺,一旦出了事,便立即带着差役回家取了大诰,死罪可以从轻,流放可以改为杖击,总之就是居家旅行,必备良书。
现在徐谦居然翻出了大诰,在这个年头,在衙门里拿出一本大诰的人,只怕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徐谦舔了舔手指,捏着书页翻到了自己要看的地方,随即昂首道:“李固,你身为巡按御使,不整饬吏治,反而因私废公,借用职权,欺压良民百姓,更为甚者,竟是丧心病狂,挟持乡中老人,随意拷打,大诰中曾言:但有残暴害民官员,百姓苦不堪言者,可使民拿害民官吏,解送京师,明正典刑!李大人,我等乃是按大诰所言,行祖宗之法,前来捉拿你这害民狗官,至于冲击官府,简直就是笑话,都是你的反诬之词。”
大诰在手,再加上徐谦一阵添油加醋的义正言辞,那些徐家族人们一听,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笼罩了一层合法外衣,敢情只需要一张口,他们便从冲击官府的乱民立即就成了义民,果然是秀才一张嘴,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只要舌头还在,什么都可以。
徐谦冷冷地看着李固,而李固此时已经有些凌乱了,其实他并不怕这些人真正拿他去朝廷治罪,这些人可以胡闹,可是朝廷不会胡闹,大家都不是傻子,今日若是有人拿着一本大诰就可以去拿着官员去治罪,朝廷若是纵容,那么这天下数以万计的官员还有饭吃吗?这清平的世道,士人们的乐土,岂不是要化为太祖时人人自危的乱世?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徐谦一番义正言辞,却是把这冲击官府的事推诿掉了,这徐谦等于是有了一个合法的名义来‘拿’自己,面对这么多气势汹汹的徐家族人,李固突然有些害怕起来,这些打着大诰名义的乱民若是真的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自己堂堂巡按御使,岂不是要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