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吁了口气,接着道:“厌世的人,甘愿遁入此地,都是如此啊,老夫成就太大了,功高盖主,若是不入天人阁,朝廷怎么能够放心呢?老夫进了这里,老夫的子孙们才能得到老夫的荫蔽,如今安享山下的繁华啊。”
杨彪一双混沌却透着精明的眸子凝视陈义兴,声音微微顿了顿,继而认真地说道:“想必殿下亦是如此吧,庙堂中的事,蒋学士可能看得不够透,而殿下,定是看得透的。就如天下人都知道殿下是高风亮节,退出帝位的争夺,甘愿浪迹江湖之上,可在老夫看来,事情一定不是这样简单。”
这一语,竟是戳中了陈义兴的痛处,也不知是风,还是这一句话,陈义兴眨了眨眼,滚烫的泪落了下来,而他突的笑了,笑中却是带着苦涩。
“那些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若是杨公不提,我竟险些忘了。”
杨彪也笑了,道:“你忘不掉,曾如那些历历往事,老夫也忘不掉,说忘掉的人,只是因为他将这些记忆深埋在了心底,藏得再深,可终究,它还在。”
杨彪眯着眼道:“你听说过墨家吗?”
“什么?”陈义兴微微皱眉。
墨……在这个时代,几乎等同于是伪学的代名词。
杨彪徐徐道:“在极北之地,当初武帝尊儒,大肆打击诸杂学,这些杂学之人都远遁了,甚至老夫曾听闻,他们出了长城,越过了匈奴故地,到了极北之地定居,当然,这可能只是虚言,事到如今,又有谁在乎呢?不过在很久之前,域外之地的商贾曾进上一部号称墨家子弟的书籍,说是只要有合适的条件,人的心是可以换的,哈哈,这等奇谈怪论,实在可笑。可是……”
他突然叹息了一声,才又道:“老夫在想,若是心真的可以换,那么许多事,就真的可以忘记吗?”
陈义兴莞尔。
他觉得杨彪实是突发奇想,不过他随即一笑道:“其实……换与不换,有什么要紧?这些,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来京师的时候,那些伤疤,总在我的心上,可是遇到了陈凯之,我再想起这些,便会唱歌。”
“唱歌?”杨彪不禁一怔,似是有点不明所以。
陈义兴却只是笑了笑,他没有将歌唱出来,也没有再继续在这个话头上说下去,因为在他看来,这是陈凯之和他之间的秘密。
他朝杨先生作揖,便道:“杨公,请注意身体,该回去歇一歇了。”
…………
天人阁是大陈朝学子的中心,而这座金碧辉煌的洛阳宫,则是这大陈朝的中心。
今日,乃是筳讲的日子,翰林们则对于筳讲最为看重。
所谓筳讲,便是这些饱读诗书的翰林们,给皇帝讲课。
其中有帝王之术,有经义文章,一百零九个翰林,此刻都跪坐在文楼。
邓健就在其中,不过他的官职实在低微,只是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天子年幼,是不可能听得懂翰林们在讲什么。
可是……这是礼法。
礼法就是礼法,无论天子垂垂老矣,又或者是天子还在襁褓,在今日,他必须在这里,听着翰林们诵读着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