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总编话音刚落,邓宗就自顾自开口了。
“我知道,抄袭选题是不对的,但当时我确实没想这么多。因为,选题不仅仅是我对象郭青香透露的。”他沉吟片刻,指着楚婉,“楚婉也把她自己的选题告诉我了,我以为她默认把选题给我用,谁知道,她转头就对领导说了那一番话。”
楚婉的眉心拧了起来:“你在瞎说什么?”
“邓同志,楚同志为什么要把选题透露给你?”陶总编问。
“因为当时,她对我有好感。”邓宗说,“那时候我顾念青香和她的友谊,所以没把这事告诉青香。但是,因为楚婉早就已经结婚了,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和她发展不正当的关系!陶主编,她因爱生恨,可我不能吃这个哑巴亏,所以请您把我调回部门。”
陶总编没想到整件事会有这么曲折离奇的发展,愣了一下。
楚婉哪知道邓宗会往自己的身上泼这样的脏水,顿时气得声音抬高:“我能看得上你吗?你是没见过我爱人吧?”
陶总编回过神:“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见过楚同志的爱人来接她下班,顾副团长年轻有为,夫妻俩感情非常好。”
他还有一点没说的,楚婉的爱人高大英俊,整个报社的同事们都传遍了,相比之下,邓宗简直是歪瓜裂枣,她说自己根本不可能看得上邓宗,这话说得中肯。
邓宗脸色难堪,但为了自己的前途,仍旧坚持道:“楚婉认为她爱人是个大老粗,在心灵上无法和她契合,而我知她懂她,所以才会对我一见倾心。当时她一再纠缠我,我、我是有证据的!”
楚婉快要被气笑了,倒是要看看他能拿出什么证据。
邓宗气定神闲,还真从兜里拿出几张纸片。
“这些都是楚婉给我写的信,有的信,我怕青香看见,所以丢掉了。但这几段,因为文采较好,我当时特地剪了下来,后来塞进宿舍的犄角旮旯里,忘了丢。”
邓宗走上前,将所谓的信交到陶总编面前:“陶总编,您做了几十年的文字工作,肯定能看出这就是楚婉的笔迹。”
陶总编看过楚婉的字,她的字迹娟秀漂亮,如浮云流水,但转折时的笔锋却有力。他接过邓宗递来的几张纸片,只需要一眼,就能确定,这是楚婉写的。
每一张纸片,都只剪出了信中两三行的内容,但的确表达了婉转的爱意。
楚婉见陶总编神色不对,也走上前。
她拿起桌上的纸片,看了一眼,笃定道:“陶总编,这信是我写给我爱人的。他掐头去尾,把我爱人的名字,以及我询问我爱人军区有关的事都给剪掉了。”
“你写给你爱人的信,怎么会在我手里?”邓宗笑出声,“楚婉,你为自己辩驳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陶总编迟疑了。
直觉告诉他,楚婉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证据又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如果真是楚婉写给她爱人的信,又怎么会在邓宗手中呢?
邓宗又说道:“当时我为了顾及同事的脸面,所以没有戳穿她,就算被调职到郊县,也忍了。可是现在,我忍无可忍。楚婉同志男女作风问题不正,我要举报她!”
“举报太轻了,必须立马报公安。”楚婉厉声道,“我就不信了,我是军人同志的爱人,我们夫妻俩通信堂堂正正,还能被你随意污蔑?我现在就去报公安,你最好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否则就等着法律的制裁!”
这封信为什么会落到邓宗手中,她怎么会知道呢?
现在情况混乱,一时也想不明白,既然如此,就只能报公安了。
邓宗被楚婉这番话一堵,心跳漏了半拍。
他们做新闻的最清楚,现在是八五年,早在八三年起,严打政策出台。严打开始之后,各级公安机关对违法犯罪分子进行了极其严厉的打击,如果楚婉真去报公安,这件事穿帮之后,对他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把心一横:“不管你之后要不要把这事闹大,反正现在,你就是有男女作风问题,我恳请领导将我调回来,恢复我的职位!”
“你说这信不是写给我的,谁来证明?”邓宗问。
“那你又能证明什么?”楚婉嗤笑,“说到报公安就怕了?”
这时,虚掩的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道非常轻的声音。
“我能证明。”
郭青香说完这四个字,敲了一下门,走进办公室。
一见到她,邓宗松了一口气。郭青香和楚婉是朋友,但都是过去的事了。当时因选题的事,他们三个人闹得这么不愉快,而他和郭青香又要结婚了,如果她们两个人再和好,互相要站在什么立场?
朋友之间的感情再好,也不及夫妻,以他和郭青香之间的关系,她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而他这趟悄悄地来,原本只是想私底下解决这事,免得郭青香头发长见识短,在边上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不过现在,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就正好可以为自己作证。
“对啊,我媳妇可以证明。就算你去报公安,我也不怕,去吧。”邓宗露出挑衅的神情。
陶总编站起来,说道:“先别说报公安,有什么问题,暂时在单位内部解决。”
邓宗走到郭青香身边,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媳妇,你把这件事的前后经过跟领导说一下。”
楚婉望向郭青香。
而郭青香,则是红着眼眶,默默地听着邓宗说的话。
“我还不是你媳妇。”郭青香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推开他的手,“我们还没领证。”
她转身,闭上眼睛,半晌之后又睁开,开口时语气坚定:“陶总编,我能作证。”
“这封信,是婉婉以前要寄给她爱人的。那时候她爱人在凌城带兵团演习,婉婉在宿舍给他写了信,但是要寄的时候,突然找不到了,就只好重新写了一封。”
“几年前,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但现在回想,估计是当时她正好借我的诗词集看,写完信之后不小心夹进书里了。我一直没发现,是前几天邓宗帮我收拾书的时候发现的。”
“刚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想了很久,才回忆起来。邓宗说帮我处理,我以为他拿去丢掉了。”郭青香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低下头,“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事情。”
楚婉被她提醒,也才想起几年前发生的这段小插曲。
当年住在宿舍里,她们几个之间发生过太多事,她忘了,郭青香也记不清了。但是没想到,这居然会被邓宗这样心思不正的人利用,用来诋毁她在作风问题上行为不正。
同时,她也没有想到,郭青香会为了自己站出来。
此时的郭青香,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开口的那一刹,她就已经意识到,有些路,无法再走下去了。
他们共同编织的有关于家的美梦,也已经破灭。
邓宗气得青筋暴起,口不择言。
“郭青香,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不想结婚了?”
“你和我去过招待所,这事多少人都知道,就连你父母都默认了,现在你连脸都不要了?”
“你装什么正义?你以为这样我还会娶你吗?
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不少同事听见他的怒吼声,都围了上来。
楚婉没想到事情发展到最后,竟只是让郭青香一个人受伤。
楚婉下意识护住郭青香,对着门外的同事低声道:“跑一趟派出所,去报公安。”
“还记不记得咱们俩住招待所发生的那些事?”邓宗冷笑着,“一个没结婚的女同志,竟能说出那些不知廉耻的话。”
“同事们是不是想知道?我这就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你们。”
“那天在床上,郭青香说,她从来……”
“啪”一声响,楚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了邓宗一个耳光。
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
她从来没有打过人,这一巴掌扇下去,一股疼痛感却由掌心传来。
因愤怒,她和郭青香一样,双目通红,只这一巴掌,邓宗被打得晕眩,顿时没了声音,脸颊上被印了深深的一道巴掌痕迹。
反应过来之后,他怒吼着要冲上前,而陶主编和其他同事已经回过神,齐齐将他制住。
邓宗双手被制住,无法动弹,可他的嘴巴还能说话。
他的嘲讽声在所有人的耳畔响起。
郭青香的肩膀不自觉地颤抖着,他说她不知检点,把她所有的都抖了出来。
她羞愧、不知所措,像是被扒光了一般,自尊心和羞耻心被踩在地上,狠狠践踏。
可邓宗口中的“装正义”三个字,却像是一把刀,扎进她的心中。
楚婉曾说过,她是一个正义的人。
她确实为自己考虑,可无法忍受,曾经在最艰难时拉过自己一把的朋友,被这么污蔑。
她还知道,自己很自私,想要息事宁人,想要粉饰太平,故意遗忘在邓家村那个与奶奶相依为命的邓宗。
真正的邓宗。
可是直到最后,郭青香还是过不去良心的拷问。
她的人生已经被毁了。
反正她没法做人了,就把公平公正还给人家吧。
邓宗脸颊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楚婉的手,仍火辣辣的疼。
郭青香从未像现在这样坦然过。
她看着已经狗急跳墙的男人,缓缓开口。
“你们面前的这个人,他叫邓崇,在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之后,邓崇报名参加考试。而他作为公社中学校长的伯父,利用职务之便劫走大学录取通知书,帮助邓崇顶替了邓宗的身份,占了对方的大学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