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番外二(完)

驱傩面具又原样戴回去,面人张低头捏起第三个面人。

片刻后,姜鸾形貌的小面人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手里。面人张起身,恭恭敬敬递给了裴显。

裴显在灯火下举起打量。

和女娃娃面人相仿的圆杏眼,瓜子脸,水弯眉,只不过双丫髻换成了双螺髻,眉心多了一点朱色花钿,乌黑发髻上插了只粉芙蕖色的灯球,肩头裹一件玄色曳地的大氅。

他的唇边噙着笑,慢悠悠地把面人放到姜鸾面前比对了片刻,赞道,“惟妙惟肖。”

姜鸾倒也不生气,凑过去看了片刻,指着裴显对面人张说,

“按他的相貌再捏一个给我。捏完这个就够了,你继续做生意。”

不远处的主街上,前后蜿蜒数里的送傩队伍已经远远地走去长街前头。

裴显和姜鸾手牵着手,每人举着两个活灵活现的面人。

姜鸾沿着主街方向往前走出十几步,脚下忽然一停,说,“今晚尽兴,我们回吧。”

两人原路回头,往刚才系马缰绳的光行坊门处返回。

“不去看灯山了?”裴显问她,“若是嫌走路太远,我们可以骑马过去看。”

姜鸾把手里一大一小两个面人握紧了些。

“今晚走到这里,已经足够尽兴了。灯山以后还会有,倒不一定要今夜去看。”

裴显扶她上马,姜鸾在马背上取下戴了半晚的面具,裴显替她把帷帽仔细戴正,翻身上马。

手臂从身后揽过她的腰,说得还是那句,“抓住缰绳。坐好了。”

姜鸾往后一靠,身子靠进温暖的胸膛里。

刚戴上的帷帽又摘下,露出一对清亮的杏眸,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往上瞧。

坐在她背后的人,身姿英武颀长,把她完全笼罩在怀里,此刻也微微地低了头,正往下看。

姜鸾把手里的两个面人举起晃了晃。

“今晚我过得好高兴。彦之,你高不高兴。”

裴显抬手把大氅又往上拉了拉,裹住姜鸾整个身子。神色间并不显露什么,只在声线里露出一丝细微的笑意。

“我今晚也过得极高兴。”

缰绳抖动,骏马迈步,在长街上轻快缓行,马蹄声由慢到快,逐渐往北加速,赶往皇城。

姜鸾出来时一路都在快活地大喊大叫,回程时倒开始安安静静地跟裴显说起了话。

“彦之,我性情就是如此,向来喜欢与天争命,剑走偏锋。”

裴显沉着地应了声,“我知道。你向来行事不定如风。无妨,朝中有我。你只管放手去做。”

大风呼啸刮过耳侧,姜鸾在风声里接下去道,

“剑走偏锋当然有它的好处。但是最近我开始觉得,长久谋划,也有长久谋划的好处。彦之,有些事,我们可以慢慢地筹划起来。”

裴显低头看她,“比方说?”

“比方说,朱雀大街上的灯山。今年搭建了两座三十尺的灯山,我知道明年还会有,后年还会有更大更好的。那我今年就不急着去看。我可以等明年,后年。”

夜风呼啸,姜鸾捂着冻得发红的耳朵,抬头去看夜幕里一轮细勾月。月色浅淡,似有若无,裴显在月下低头凝望着她。

“彦之,我们可以长长久久的。”她肯定地说。

裴显简短地嗯了声。“我们可以。“他摸了下她冰凉的耳朵,放缓马速,把她肩头的大氅往上拉,直到裹住整个头脸。

姜鸾从大氅里扒拉不出来,隔着一层大氅仰着头,声音轻轻软软地传入耳际:

“彦之,所谓长长久久,只在你我之间,不在别人眼里。世上很多人在意的很多事,其实我都不在乎的。”

裴显把怀里的人搂紧了些。

“为什么这么说。”

“我知道你不愿尚主。”姜鸾隔着一道大氅,看不见眼前的人,但她知道,他必定在低头看她。

“我知道你心里顾虑极多。你背后站着整个河东裴氏。大批麾下将士信任依赖你,跟随你从河东入京。你的兵马元帅府担着他们。你入京满打满算只有两年,在京城里根基不深。一旦尚主,身上的中枢要职全部卸下,你心里不安稳。”

姜鸾虽然看不到他脸色,但感受到腰间搂住的手臂瞬间发力收紧,旋即又松开。

“阿鸾。”裴显只说了一句,又停住了。

姜鸾用力地扯大氅,好容易扯开一条缝隙,夜风呼啦啦灌了进来。

她从大氅里钻出来,发髻里毛茸茸的粉色灯球在风里跳跃晃动,她仰头迎着裴显专注的凝望视线,粲然一笑,

“但是彦之,我不在乎呀。你看,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连问也没问过你一次。就是因为我压根不在乎这些呀。”

“我既不想为了要不要尚主的事和你吵,也不想为了什么册封大典,封你皇后还是驸马之类的名头和朝臣们吵。”

“彦之,你不必尚主,现有一切不变,继续领京畿防务,入政事堂。我只要现在这样,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我们长长久久的就足够了。”

裴显控缰放缓了马速。

他们一路往北纵马疾驰,前方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即将入宫的送傩队伍浩浩荡荡的火把光芒,歌舞锣鼓声响隐隐约约地传入耳朵。

裴显握住姜鸾的手,低头望来,眸光复杂。

“阿鸾,牵扯到国祚,礼法,正统承继。我以朝臣身份陪伴你身侧,以后的事态发展,并不会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彦之,事情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姜鸾拉起他的手,往下,隔着衣裳按住自己小腹。

她理直气壮地说,“别忘了,我是女君呀。我自己生出来的孩儿,一定是皇家嫡系血脉。我封我自己的亲生孩儿为东宫储君,谁能置喙一句。”

在裴显愕然沉思的神色里,她又裹着大氅往前一扑,连人带氅衣扑进他怀里,在温暖的胸膛处亲昵地蹭了蹭。

“你不必尚主。朝臣们也不会有攻讦你的藉口。彦之,我早想过了,我们生个又聪慧又漂亮的孩儿。我通告天下,你是孩儿的父亲。以后册封东宫,你就是储君的父亲。”

说到这里,她哼了声,“我看还有谁弹劾你恃宠而骄。”

裴显哑然失笑,抬手把她探出来的脑袋又按回去大氅里,“果然做事剑走偏锋,胡闹。”

他索性在路边勒停了马。

策马缓行至喧嚣长街的角落一隅,理智而清醒地和她分析局势,

“阿鸾,你并非守成之君的性子。如今刚刚登基,万象更新,天下处处仰望你的动向,你又年轻。此时此刻,借着新登基的锐气,正是你提拔朝臣,大展拳脚,推行政务,让天下看到女君政绩的要紧关头。远未到退居后宫,生育儿女的时候。”

“说得好极了。真好。不愧是朝廷的肱股栋梁。”姜鸾坐在马背上,兴致缺缺地拍了拍手,

“好了裴相,你的进谏言朕听到了。你可以回家去,把我的彦之还给我了。”

裴显:“……”

眼看姜鸾开始不讲理,裴显抬手,揉了揉隐约作痛的眉心,放缓了语气哄她,“彦之回来了。”

“真的?”姜鸾瞄了他一眼,从氅衣里伸出手掌,“把我的面人儿拿给我。”

裴显从马鞍边的皮褡裢里掏出四个精巧面人,挨个递给她。

姜鸾挑出女娃娃的面人儿,递回裴显面前,晃了晃。“我们的女儿。喜欢吗?”

裴显又开始揉眉心。“阿鸾,好了,别闹。”

姜鸾今晚格外固执,不得答案绝不罢休,“口不对心的裴相已经被我赶回去了。留在这里的是彦之。”

纤长指尖戳了戳对面胸口,心脏在胸膛里鲜活跳动着,

“用这里说话,老实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