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止自己跳,还从席位里拉起几个玩得好的姜氏宗室子,几个人踩着鼓点一起跳起了柘枝舞。
徐公公见她瞧得专注,低声透了句底,“姜郎是在借着歌舞解忧愁哪。宗正卿受不他整日里浪荡不归家,给郎定了门亲事。女方是崔翰林家的嫡女,据说才情敏捷,就是相貌差了点,脾气大了些。过了年就得成亲啦。”
“原来如此。”姜鸾恍然。她立刻吩咐赐酒一壶,快马送去崔翰林家里。
“崔翰林家的嫡女,朕听说过,人品是极好的。”她叮嘱徐公公,
“你多留意着。等崔家女嫁过来后,叫六尚局精细做一根打狗棒给她。就说是朕的口谕,如果姜郎做事不着调,叫她不必顾忌郎的宗室身份,关起门来,该动手就动手。”
徐公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老奴这就准备去。”
姜鸾当然不会明说为什么。
前世的姜郎,婚后被他夫人治得服服帖帖,四年生了个子女,都是嫡出。但姜郎手里松散惯了,二十大几年纪,跟狐朋狗友们出游一趟,一天便能用光整个月俸禄。
她最宠爱的小侄女才两岁时,她这位嫂嫂气得合离回了崔家,没多久就再嫁了。
姜鸾前世的最后几年,整日地听姜郎长吁短叹,懊悔莫及,听得耳朵都生茧。
这一世她可不想再听了。
吩咐完了御制打狗棒,姜鸾满意地吩咐斟酒,又喝了两杯。
果子酒香甜可口,就是有点不够劲。
席间又传来一阵轰然鼓噪声和笑声,原来是谢征不胜酒力,被两斤巨樽放倒了。
“哎呀”姜双鹭哭笑不得,带着驸马下去休息。
少了懿和公主,姜鸾身边再无人拦着。她如今的身份,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她当即拿酒杯敲了敲食案,“朕想喝点不一样的酒。宫廷里最好的酒是什么?拿过来。”
宫廷里最好的酒,是昨夜庆功宴上的“醉芙蓉”。
上好的宫廷御酿,以百里外离宫清晨运来的山泉酿制,酒色皎洁如玉,后劲也极大。
姜鸾有滋有味地咂摸了一杯。
果然是好酒,入口醇厚甘美。后劲上头。
她连喝了杯,原本只是浮起浅浅绯色的脸颊晕出了酡红,周围的景象开始转圈圈。
姜鸾也知道自己喝得太急,提筷夹菜,打算吃点东西压压酒。
夹了两下,没夹着。
象牙长筷歪了,在白瓷盘边戳来戳去。
文镜注意到了异样,走近两步,低声相劝,“不能再喝了。陛下。”
姜鸾才不听,理直气壮地说,“今天朕高兴,别做扫兴事。谁也不许拦着朕喝酒!”
文镜:“……”
连‘朕’的自称都搬出来,他还能说什么?
文镜无奈退到她身后半步,按刀随侍,视线紧盯着,眼睁睁看着姜鸾又有滋有味地喝了两杯。
姜鸾的酒量不寻常。喝了杯‘醉芙蓉’就开始晕眩,又喝多了两杯,她居然不晕了。
单手支颐,目光迷蒙,浅笑盈然,笑看歌舞。
“阿滢!”她扬声唤道。
崔滢从席位间起身,穿过热闹的歌舞,走到御座前,“陛下有何吩咐。”
“今晚的除夕宴热闹,郎跳了一曲柘枝舞,我们也下场跳一支胡旋如何。”姜鸾笑吟吟起身,抬手邀她,“来,我们共舞。”
内侍飞奔过去知会教坊乐队,换了支东宫时常用的舞曲,一连串轻快的鼓点飞扬。
崔滢踩着鼓点起舞。她眼利,看出几分端倪,扬袖旋了个身,问,“陛下醉了?”
姜鸾笑道,“哪里醉了?我好得很。”
走过文镜身侧,直接拉着文镜下场,“文镜也来,一起共舞。”
姜鸾起身,走过前排席位,有一个算一个,拉到谁是谁,“来,一起共舞!”
胡旋舞在京城兴盛,几乎人人都会,被拉住的十来个倒霉蛋在众人的大笑欢呼鼓掌里起身,进了歌舞队列,扬袖胡旋起舞。
姜鸾介于微醺和大醉之间,轻盈地几个胡旋,身姿曼妙,周围的红柱明烛又开始转圈圈,停步时微踉跄了下。
她正好旋到谢澜的席位前,谢澜即刻起身,旋身错步,不动声色地抬袖遮挡,挡住了女君小小的失仪。
“陛下,歌舞尽兴。”崔知海也是那十来个倒霉蛋中的一个,气喘吁吁地跳过来。他身材微胖,十来圈就转不动了,“臣、臣请退。”
姜鸾也尽了兴,由崔滢扶着,重新落御座,还是单手支颐的姿势,继续笑看歌舞,又吩咐道:
“倒酒。”
文镜跳舞的功底普通,十几圈胡旋下来晕头转向,姜鸾身边没了人阻拦,几个宫人听命过来倒酒。
二两白玉杯,玉色美酒斟满。
姜鸾伸手去拿酒杯,一道熟悉的紫袍身影却挡在面前,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直接取走了酒杯。
“陛下醉了,不宜再饮。”裴显沉着劝诫。
姜鸾应声抬头,乌黑眸光里雾蒙蒙的,脸颊嫣红,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撒娇的醉意。
“裴相不许拦我。今夜是除夕呀。新年将至,歌舞尽兴,我要喝酒。”
“陛下醉了。”
“我没醉。”姜鸾抬手去夺酒杯,抢了几下,酒杯在裴显手里纹丝不动。
姜鸾明智地放弃了那只酒杯。案上空杯多的是。
她自己倒满酒,摇摇晃晃举杯,“我没事。还、还能喝。”
裴显盯着那杯满酒,细微地皱了下眉。
“别皱眉。”姜鸾的一杯酒已经送到唇边,见了裴显的表情,却自己放下杯,抬手往半空中摸索了几下。
看她的动作,像是要拂去他眉心皱起的川纹。
“我们好好的,不许再皱眉。”她嘟哝着说。
她醉后估不准方位,抬手当然摸了个空。
裴显看她的动作,神色却逐渐温和下来,果然就如她要求的,舒展了眉心,不再有川纹。
他拿走案上的二两酒杯,放缓声音,近乎温煦地哄她,
l“今日喝得足够多了,明日还有元旦大朝会。陛下歇一歇,醒酒汤已经在煮了,喝碗醒酒汤。”
姜鸾不满地说,“我还能喝……”
身后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臣请献家里自制的醒酒丸。”
谢澜起身走近御案,双手托着一个小巧的莲花镶云母方盒,解释道,
“家中自制的方子,一丸含在舌下,可醒神醒酒,消弭头痛,效果比寻常的醒酒汤要好许多。澜今日带了四粒,方才送了一粒给家兄,这里还有粒,请献于陛下。”
说着打开盒盖,里头用丝绸铺底,木质四格,还剩余丸醒酒丸。
当着众人的面,谢澜自服了一粒醒酒丸,将方盒双手呈上。
徐公公过来几步,双手接过方盒,就要转呈给姜鸾,裴显却抬手拦在中间。
“来历不明、药效未知的四粒药丸,谢侍郎自服一粒,也不能证实其他几粒没有问题。”
他不冷不热地道,“陛下醉酒,宫里有的是醒酒汤,何必用宫外来历不明的东西。”
话说得不好听,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徐公公犹豫着道,“确实。裴相刚才吩咐备下醒酒汤,已经熬煮好了……”
裴显道,“端一碗来。”
姜鸾坐在原处,酒意上涌,人有点晃神。
耳边似乎有人嗡嗡吵个不休,等她回过神来,发现面前放了一碗汤药,一盒药丸。
在她耳边嗡嗡吵得不休,叫今晚赴宴的宾客看了场大热闹的,又是昨天拼酒的两个。
谢澜的面色如冰霜,“裴相怀疑下官的药丸有问题,不妨随意指一粒,下官当众服下便是。若是药丸无事,裴相需得给下官一个交代。”
裴显嘴角噙着一抹凉笑,答得轻描淡写:
“倒不是怀疑谢侍郎恶意进献有问题的药丸。这药丸是宫外之物,陛下金贵玉体,当然要保证万全,服用宫里的醒酒汤更好。是不是,徐公公?”
徐在安在旁边猛擦汗。
“这……两位都是耿耿忠臣,一心为了陛下凤体考量。至于服用醒酒丸还是醒酒汤……这个,还是要看陛下自己的意思……”
姜鸾耳边嗡嗡地响,好容易听清楚七八分。
她盯着面前的汤药和药丸,抬起手,揉了一会儿突突作疼的太阳穴。
下一刻,她下定决心般,先端起醒酒汤,喝了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