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五天之内去了三趟骠骑大将军府。
第一次是去替裴显传话,把那句‘不和对方比速度’说给了谢征。
第三次专程探望一姊。
姜双鹭自打从太行山回来,夜夜被梦魇困扰,气色不如以往。上一次见面时强撑着,还没怎么看得出来,隔了五日之后再见面,或许因为夫君即将出征的消息,心中不安,气色明显得差了,唇色都泛起了白。
姜双鹭在妹妹面前强装无事,“前日入宫探望一兄,虎儿如今养在紫宸殿里,活泼多了。昨天和他玩儿了好一会儿,爬得飞快,已经想要站了。”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听说嫂嫂家里的人被一兄夺了官职……”
“别管他们。”姜鸾说,“看看你自己吧。怎么这副病容了?”
姜双鹭摸了下自己苍白的脸颊,“睡不好。”
“醒来就记不得那些事。但还记得害怕,有时候醒过来发现眼泪沾湿了枕头,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哭。那种感觉……”她摇摇头,“感觉不大好。”
她轻声提起在夫君面前也没有提出的心事。
“阿鸾你说,会不会是我们送去突厥和亲病逝的那位远房姑母……托梦给我?那么沉郁的悲伤,苦苦挣扎的绝望,我感觉不可能是我自己的。是不是我们的姑母生前有什么不甘心,她的幽魂托梦……”
姜鸾打断了她的揣测。“一姊还记得我们那位和亲出塞的姑母的模样吗?”
姜双鹭一怔。
和亲的是一位远亲宗室女。平日不怎么走动,只在入宫领旨的前后见过几面。那时候她们都是年纪幼小的孩儿,样貌早忘了。
“你都记不得姑母的相貌,十几年过去,你从五岁长到了十七岁,姑母站在面前都不能认识你,哪还能那么大老远的给你托梦?”
姜双鹭想了好一会儿,“说的也是。”
心情松快了些,她的愁绪,自然而然转到了即将出征的谢征身上。
“行囊和干粮袋都备好了,用了两张厚牛皮,我亲自缝的。”她轻叹,“还缝了一副手套暖耳和风帽,塞进了行囊里。他马上征战用的陌刀也拿了出来,我想给他擦亮些,那么长一支,我都拿不动……”
姜双鹭脸上笑着,眉眼里的愁绪却遮掩不住,几乎快要化作眼里的晶莹薄雾。
姜鸾担忧地望着她。
姜双鹭不想妹妹担心,那帕子抹去了那层浅浅的薄雾,说了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过两天就要出征了,我昨晚才发现你一姊夫看起来那么魁梧一个大男人,心事有多细碎。猜猜他昨晚跟我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什么?”姜鸾心情也不怎么好,说了句同样不太好笑的笑话,“他敢叫你在家里照顾他那两个小儿女,好好做后娘的话,我今天就把两个小崽子牵走,扔东宫里养着。”
姜双鹭含着泪笑了笑。
“他说,他如果不回来了,叫我别给他守。他说,希望我以后少替旁人打算些,多替自己打算,想嫁人就嫁,不想嫁人就不嫁,把日子过得快快活活的。他说,他知道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后院挖的池子,他自己也知道挖得糙,池子那块地原本是跑马场,叫我别勉强着修修补补的,实在看不下去的话,直接填平了。他还说,最大的遗憾是从太行山回程的路上,顾虑着山道艰险,坚决不肯教我跑马……”
姜鸾听不下去了。
“唉,一姊。瞧你们都幽怨到一处去了。我竟不知道,谢大将军私底下这么多愁善感的。”
她叹着气说,“我要是一姊你,我就直接过去跟他说,他这个月不回来了,你就立刻找个年轻俊俏家世好的小郎君,下个月就一婚。把你看不顺眼的后院池子填平了,依旧改回跑马场,把一婚夫君带过来他的骠骑大将军府,甜甜蜜蜜地一起跑马。你看他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跟你发狠说,爬也得爬回京城来。”
姜双鹭:“……”
姜双鹭哭笑不得,抬手拍了她一下,“就你嘴巴不饶人。”
姊妹俩嘻嘻哈哈了几句,忽然感觉周围有点静,文镜在窗下大声咳嗽了几声。
这场面似曾相识,姜鸾瞄了眼窗外,没瞧见什么,转身又往门外瞄。
谢征人站在门外,摆出一个抬脚就要跨进来的姿势,半个身子在门里,半个身子在门外,停在原处不动了。
这么近的距离,刚才那几句只怕全听得清清楚楚。
再瞧他的脸色,脸色果然不大好看。
姜双鹭露出几分心虚的神色,迎上去说,“思行……”
谢征摆出一个保护的姿势,揽住新婚妻子的腰,把她挡在身后,对着姜鸾说,“不劳殿下记挂。臣只要还留一口气在,爬也会爬回京城。”
又回头对姜双鹭郑重道,“阿鹭,等我回来。”
姜鸾噗嗤笑出了声,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出去。
——
谢征正式领兵出征在两日后。
不欲惊扰太多百姓,大军出发得早,赶在天明之前就点兵完毕,五万腾龙军拔营离开了京畿地带。
姜鸾代一兄去城外赐酒送行。
裴显以护卫皇太女的名义也去了城外十里官道边的送行处。
敬酒三杯的中途,简短地和谢征说了句,“稳扎稳打,不求快,快必有失。记得扬长避短四个字。”
谢征应下。
姜双鹭当然也在场。
泪水湿润了长睫,她忍着没说什么。塞过去一个荷包,叮嘱谢征,“我自己缝的,随身佩在身上。见到它就如同见到我了。早日回来。”
谢征打开荷包看了下,里头以红绳束了一小缕长发。他郑重地收起。
在城外送行顺利,回程却不怎么顺利。
姜鸾打起皇太女仪仗,浩浩荡荡回返皇宫的路上,忽然听到有一阵喧嚣呱噪的声响,夹杂着愤怒的争执叫喊声,车驾在长街中途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