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当然知道他藏在嘴里不说的半句话是什么。
男女大防,男女有别。
即使是东宫储君的身份,纵然东宫地域广大,后殿寝间和前殿正堂隔了那么远,说起来还是皇太女和男臣们共住在东宫殿室,传出去还是不好听。
姜鸾露出不痛快的表情,摆摆手,“那就朝臣们安排去别处。只安排皇家的宗亲外戚们住东宫。”
有了一层亲戚身份,做起事来便容易多了。
谢征不再多话,立刻安排他麾下的几位将军忙忙碌碌地行动起来。
多了东宫的许多空置殿室,重臣和宗亲们终于不必八个人挤一处大通铺,按照官职勋爵,身份低的四个人一间,往远处的外皇城安置;身份高的两个人一间,就近安置。在场诸臣都没有异议。
第七章:【由殿下安排,臣入东宫,亲自看顾】
“薛夺,你过来。”姜鸾的手指划拉着极长的入住宫禁安排名单,淋漓墨迹都还未干透。
“你家督帅被你安排到哪儿去了。”
薛夺听见皇太女找他们督帅就眼皮子直跳,谨慎地往名单中段一指,“督帅的身份够了。安排的是两人一间,住的是督帅自己在外皇城的值房。”
他知道京里的文臣阴险,特意安排同寝的是一位政事上毫不相干的宗室子弟。
姜鸾才不管他把人安排到哪儿去了,随手一指东宫的空置院落。
“东宫的卷云殿空着没人住。你家督帅是皇家外戚,毕竟是本宫曾经的小舅,不好怠慢了。让他住卷云殿吧。”
薛夺被口水呛了一下。
其他殿室都塞满了人,卷云殿为什么空着,刚才他跟谢征那边的几个将军商议了半天,特意把卷云殿空下来的。
卷云殿是历代东宫太子妃的住处。
“卷云殿不太好吧……”薛夺才出声,姜鸾打断他的话,直接吩咐下来,
“那么大的殿室,给他一个人住着是不太好,再调个人过来。谢澜呢?谢舍人也是外戚,让谢舍人和你家督帅凑合凑合,在卷云殿里同寝一夜,免得他们跑去外皇城值房那么远休息。”
薛夺扶额领命去了。
皇太女自己都不在意,未来驸马的住处随随便便叫两个外戚住了,心大如海。他们这些臣下瞎在意个屁。
长长的宫禁入住名单很快拟定,交给谢征和裴显看过,两边都没有异议,宴席场地的禁卫们入场,开始有秩序地带领朝廷诸臣和宗室皇亲们入住一夜。
裴显从薛夺手里拿到名单,扫过自己的名字。
安排在东宫的卷云殿。
和他同住的,果然是东宫舍人,谢澜。
是他之前猜测的结果,如今果然明晃晃地显露于面前,分毫不差。
姜鸾想要的人就是谢澜,才会安排他和谢澜同住一室,由他亲自看顾着谢澜那边,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他的心早已焚成灰烬了。
看到名单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当着薛夺的面笑了笑,
“怎的安排我和谢舍人住一处。我和谢舍人不大能说到一处去。”
薛夺是他麾下的亲信,也知道谢澜调去东宫的事有些蹊跷。不知暗中什么人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把谢澜从中书省硬调了出去。
薛夺在身边提议,“督帅别理这些京城耍嘴皮子的文官,等下进了卷云殿,不必理会谢舍人,督帅直接熄灯睡下便是。”
裴显的目光沉沉地盯着天边一轮皎洁圆月,今夜有个好月色,光华明亮。
“一年一度的上元夜,今夜太过热闹,睡不着。薛夺,你去找皇太女殿下,跟她讨几壶东宫珍藏的好酒,就搁在卷云殿里。裴某借着上元月色喝酒,过了今夜便是了。”
“哎,是个好主意。”薛夺腾腾腾地亲自去找姜鸾讨酒。
裴显唇边噙着惯常的一抹淡笑。目送薛夺跑远,那丝浅淡的笑意越来越细微,终于在夜风里完全消散不见了。
确实个好主意。
由他亲自写下九章奏对,姜鸾和他一条条细细地商议过,每个环节环环相扣,一步步顺理成章地推进,姜鸾提前准备好了酒,他提前准备好了药,薛夺亲自送酒过去,他亲自在卷云殿里盯着人。
他位高权重,当面和谢澜对坐喝酒,他敬几杯,谢澜必须得陪着喝几杯。不止要喝,而且得干干净净地喝完,亮出杯底。
姜鸾准备的两壶好酒,金壶里放的是他惯常喝的边关烈酒‘回命酒’,玉壶里放的是谢澜喜爱的宫廷淡酒‘满庭芳’。
他提前准备好了药,当面给了姜鸾,叮嘱她亲手放在玉壶里。
药性是两种药混合着用的。一半助眠,一半起兴。
一杯下去,足以放倒大象。两杯下去,神志迷蒙,如坠梦中,手脚恢复动弹。三杯下去,药效激发,平日里不行的银枪蜡烛头喝了也行了。
敬酒三杯,由他亲自盯着谢舍人喝下去,万无一失。
两名禁卫来到近前,极客气恭谨地请他移步东宫卷云殿歇息。
冷风吹过他的衣摆,正月里的夜风依旧萧瑟,刮在身上冰寒刺骨,他心里升腾灼烧的毒火烈焰却熊熊旺热。
他今夜特意没有佩剑入宫。
他怕自己喝酒误事,不等皇太女夜入卷云殿,按部就班地执行他亲笔写下的第八章,第九章,他已经在卷云殿里拔剑砍了谢澜。
亲眼看着吧。
他冷冷地对自己道,亲手安排,亲眼看着,把那些不必要的嫉妒,愤怒,不甘,纠结,所有咬啮内心的毒火都引出来,把心里还没烧干净的地方早点烧成灰。烧得干干净净的,从此一了百了。
“前面就是卷云殿啦。薛二将军刚送了酒来,人还在里头,谢舍人等下会安排过来。督帅好生休息。”带路的禁卫退出去,关上了木门。
卷云殿进门的明堂处燃烧着两根儿臂粗细的蜡烛,烛火明亮。
黑漆木案上放好了两壶酒,两个酒杯。薛夺亲自把酒护送过来,今晚人多手杂,他确保裴显当面接过去了,这才告退。
裴显停在门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木案上一金一玉两个酒壶,看了好一阵,走过去撩袍坐下,把金壶拿过自己面前。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随即传来禁卫的叮嘱话语声。
谢澜声线清冽地道了谢,推开虚掩的殿门,走进了卷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