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双鹭的脸上早晕起红霞,视线挪去旁边。
姜鸾不满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别只顾着害羞了,心里越在意的,越要看仔细了。姜三郎有句话说得对,莫要被乱花迷了眼,错付终身。妹妹修个庭院不容易,机会难得,二姊赶紧看清楚了。”
姜双鹭起先只不应声,被催得无法了,叹息道,“阿鸾说得太远了,什么乱花迷眼,什么错付终身。我的终身哪里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她还是不肯看竹林庭院,视线幽幽地盯着暗色天幕下的莲湖池子,
“你如今好歹是开府了,从此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我十六了,比你还大一岁,也没人提开府的事,也没人提驸马的事,倒像是把我这个大活人给忘了。今早椒房殿突然召我去,我还以为皇后娘娘终于想起我的事,要替我谋划了,欢欢喜喜地过去,你猜怎么着。”
姜双鹭勉强笑了笑,“皇后娘娘不想来,托了病,打发我把她的贺仪送过府。原来她不是忘了我,而是懒得理会我的事。支使我办事的时候才想起我了。”
面上虽然笑着,眸中却雾气涌动,泪湿盈睫。
懿和公主哭了,姜鸾也想起了宫里许多不甚愉快的经历。
“虽然大家都说长嫂如母,但长嫂不待见小姑子,也算是大家族里的寻常事。二姊别伤心了,你在我面前哭,只有我难受,圣人和椒房殿那边还是不痛不痒的。……别哭了二姊,哎。”
她烦恼地摇了摇团扇,扬声吩咐下去,“庭院那边新入座的可是王家七郎?来人,召来水榭说话。”
姜双鹭吃了一惊,衣袖匆匆抹了下脸颊,就要站起躲避,但已经晚了。水榭四面通风,只有一条曲径栏杆通往岸边,哪里有什么躲避的法子?
片刻后,公主府内仆引着王七郎走近水榭。
隔着几层薄纱,两位公主影影绰绰显出身影,王七郎远远地停在水榭外的栏杆处说话。
王七郎出身京城四大姓之首的太原王氏,是王相王懋之的嫡孙,单字一个‘鄞’,富有才名,拒了朝廷几次征辟,不曾入仕。
姜鸾在水榭里抬高声音,“久闻王七郎大才,一首《上都怀古赋》万人传颂。七郎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胸中既然有情怀抱负,为何不入仕,为万民谋福祉?”
王七郎在水榭外行长揖礼,清朗回答,
“听汉阳公主问话,便知公主尊崇儒家,是务实之人。鄞乃是崇虚之人,已知世间虚妄,又何苦济济蝇营。鄞将此身寄于山水清谈之中,只求一窥大道,俗世于我有何干?道不同,不相为谋。公主恕罪。”再行长揖礼,径自离去。
懿和公主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在宫里见过的外臣也不少,但都是官身,再无这般清高人物。
姜鸾被当面顶撞了一通,倒不生气,只是感慨,
“好一句‘俗世于我有何干。’王七郎不是清高,他是真把自己当下凡的神仙了。王相是个极有才干的能臣,怎的家里教养出这种脚不沾尘的儿郎。”
懿和公主目光迷茫,依旧盯着王七郎走向竹林庭院的背影,姜鸾看在眼里,想了想,继续吩咐下去,
“卢家四郎也来了?召过来说话。”
隔着几层轻纱,对面庭院里掀起隐约的骚动。
片刻后,一名身穿正朱色织金窄袖锦袍、绯色罩衫,面如冠玉的十岁少年郎君站起身来,隔着一道水面,旁若无人地大声应答,
“今晚汉阳公主殿下开府,臣等奉父命登门送上贺仪,不去前院的正堂宴席落座,却被引来后院,两位公主端坐水榭,一个个单独相召。臣等不懂此间的规矩,斗胆敢问一句,莫非两位公主今晚相看驸马人选,下仆误将臣等引来此庭院?臣等才疏貌陋,不堪尚主,理应回避才是。”
懿和公主羞恼得脸色通红,“这是范阳卢氏教养出来的郎君?一张利嘴不饶人,可恨!”
姜鸾饶有兴致地听完,倒是嗤地笑了。
“对着咱们两个,卢四郎已经收敛许多了。当初他这张嘴可是把两年前的探花郎骂得没脸见人,自请离京。我听着,倒是比脚不沾尘的王七郎要更鲜活有趣些。”
她吩咐夏至,“送杯茶过去,给卢四郎君润润喉咙,他忒能说了。帮我转告卢四郎,他确实才疏貌陋,不堪尚主,两位公主都没有相中他。”
夏至忍着笑端起新砌好的茶碗,拨开水榭薄纱,走了过去。
卢四郎正沿着水榭曲径走来一半,被夏至拦住赐茶,差点被姜鸾的话气破肚皮,勉强按捺着喝了口赐茶,怒气冲冲地原路奔回去了。
他抱怨的声音不小,琉璃灯映得透亮的竹林庭院里更加喧闹起来,众多年轻郎君自发分成几群,簇拥着中心人物说话。
一处围着王七郎,一处围着卢四郎,还有一圈人簇拥着谢澜。
谢澜进来得无声无息,独坐在角落里,又穿了身深色广袖直裾,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若不是被人围在中间说话,姜鸾几乎没看见他。
懿和公主经历了两场,开始时的羞怯已经不剩多少,倒勾起了好奇心,
“王七郎和卢四郎都见识过了,索性把谢五郎也召来说话吧。”
姜鸾望着对面的明亮庭院失笑,“谢五郎就不必了。他有官身,是圣人身边的中书舍人,在宫里常见的。我和他性情不大相投,他被我烦得不轻,我其实也不大想见他。”
懿和公主这下吃惊不小,瞪大了美目看自家妹妹,
“如此说来,卢四郎和谢五郎其实都不入阿鸾的眼?那宫里的流言究竟是怎么传出来……”
“嘘。”姜鸾眨眨眼,削葱般的指尖轻轻压住淡粉色的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传些流言也没坏处。”
懿和公主:???
懿和公主摇动团扇,叹了口气,“阿鸾长大了,二姊如今也听不懂你说话了。罢了,天色不早了,今晚在阿鸾这儿也算尽了兴,再晚宫门要关,我走吧。”
姜鸾唤来了别处吃酒的姜三郎姜鸣镝,又知会了龙武卫,叫他们把不知在哪处蹦跶的薛夺给找回来。
姜鸾:“薛夺身上担着宫里护送的差事,人不回来,二姊不好走,再等等。”
过来回禀的那名龙武卫看起来脸熟,是从前在临风殿里戍卫过的熟面孔,说话没瞒着姜鸾。
“薛二将军尚未回来。但奉了我家督帅之命、带着五百兵正守在公主府门外的,是文镜将军。懿和公主如果急着回宫,要不然卑职等把文镜将军唤来,护送懿和公主回宫?”
“哟,这可巧了。”姜鸾随意地道,“把文镜叫来吧。倒不必护卫二姊回宫,我是有事要问他。”
等候文镜过来的当儿,她在水榭里坐得无聊,索性吩咐赐下两琉璃盏的冰镇樱桃,光明正大地打量起对面曲水庭院的动静。
对面庭院里的郎君们一阵骚动。
水榭里两位未出降的公主,点名相看了两位京里品貌出众的郎君,又赐下两盏的樱桃,不容他们不多心。
王七郎必然是不受的。卢四郎窝了满肚子气,也坚决不受。一番避让推辞之后,其中一盏樱桃送到了谢澜的席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