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长案边慢慢吃着樱桃。
记忆里遥远的前世,她恪守母妃教诲,安分守己地娇养在深宫之中。
三月叛军围城时,她没有跟随晋王登上城头鼓舞士气;没有结识京城里的文臣武将;圣人被迎回京城后,她也没有接到晋王妃嫂嫂的求助。
四月初一当天,晋王在两仪殿撞柱明志,重伤而死。
京城表面上的安稳只维持了短暂几个月,秋天又再次出了事。
那个混乱的夜晚,京城各处动荡如狂风暴雨,所有人都深陷旋涡,不得逃脱。她在一片混乱里被身边人护卫着逃出皇城。
那时候天气入了秋,她正病着,身上发着热。人在病中浑浑噩噩,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身边的人渐渐少了一个,又少一个……
苑嬷嬷要她躲藏在一个黄花梨大衣箱里,她听话地坐进了木箱,柔软的腰肢往下伏倒,茫然注视着木箱盖在她头顶合拢,啪嗒,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苑嬷嬷哭着把木箱推进了洛水支流,
“公主,老身只能送你到此处了。处处都是歹人,顺水漂去下游说不定还有条活路,公主保重!老身拼死挡一挡,来世再服侍公主!”
姜鸾低着头,认认真真地从白瓷盘里精挑细选了几颗鲜妍饱满的樱桃,盛放在琉璃盏中,送到苑嬷嬷嘴边,
“我亲手挑拣的,嬷嬷吃几个。”
苑嬷嬷被她刚才石破天惊的一句‘我和二兄双双撞柱没了’惊得呆坐原地,半天缓不过来,直到樱桃放在嘴边,拗不过小主人,还是吃了一个。
姜鸾擦了擦手上沾染的果肉红汁,把秋霜召过来。
“刚才我对着庭院里喊了几句话,不只是谢舍人听见了,应该许多人都听见了。”
秋霜立刻道,“奴婢这就去找薛二将军,叫他约束手下的禁卫。奴婢再亲自叫来庭院里当值的宫人,一个个仔细叮嘱他们,宫里不许妄听、妄议的规矩。”
“你做事向来是极妥当的。”姜鸾赞赏地说,话锋又一转,
“庭院里擦地的吕吉祥也听见了。你别拘着吕吉祥,接下来几天,让他四处乱窜,夜里和人喝酒说话,把我的原话传出去,传的动静越大越好。”
秋霜愕然应下。
姜鸾想了想,又叮嘱说,“你去找薛夺时,带两大盘子樱桃去,替我转告一句话给他。就说——”
“多谢裴督帅体贴,给本宫送了谢舍人这么好的驸马人选过来。本宫心里高兴,赏两盘贡品樱桃,今日值守临风殿的禁卫人人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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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夜色浓重,昏黄宫灯映照出三步方圆。
裴显从政事堂刚出来几步,便听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汉阳公主没看中送过去的任何一幅郎君小像,倒看上了送小像的谢舍人。
第二个消息,汉阳公主感谢督帅送谢舍人去临风殿,公主相看得极满意。投桃报李,赐下了两盘新贡的樱桃,给临风殿当值的薛二将军和所有禁卫。
裴显听完两条消息,深深地吸了口气,半天没说话。
在他面前三步外的宫道旁边,站着椒房殿掌事大太监,钟永良公公。
钟永良已经原地等候整个时辰了。
上次贸然近身,被披甲护卫直接搡开,他的老腰到现在都淤青着,不敢再走近,只敢远远地躬身行礼,笑得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