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寒光闪烁的手|弩尖簇处定住,凝目去看。
姜鸾有所察觉,宽大的袖口往下,把手|弩遮住了。
“督帅别打量了,每个军队武器有特定番号,但这把手|弩不是军造的,没有番号。工匠印记也磨去了。我可不能害了好心赠我手|弩的人,是不是。”
裴显并没有否认,“私授利器,误伤贵体,若那人在军中,查出来就是死罪。公主确实要谨慎些。”
姜鸾回应得漫不经心,“何必故意说这些来吓唬我。不瞒督帅,这把手|弩是当初我随着二哥上各处城头巡城时,二哥好心给我防身的。”
裴显弯了弯唇,“不错,推到晋王殿下身上比较妥当。”
他的目光落在姜鸾勾着手|弩悬刀的指节上,“公主身上还有什么兵器,全拿出来,才是正经商谈的态度。”
“真没了。”姜鸾摊手,“我又不是你们整天喊打喊杀的军士,身上藏那么多刀剑作甚。”
细白的指尖松开悬刀,轻点着黑木长案,提出明确要求,”我要一座公主府,三百公主亲卫,还要两千户食邑。”
“公主府。”裴显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得罪了圣人,不愿待在皇宫里,想要出宫开府。但公主可曾想过,出宫开府,从此自立,公主府成了明晃晃的靶子,或许……比在宫里更不安全。”
“所以我才要三百公主府亲卫。”姜鸾举起三根手指,晃了晃,补充,“人选从禁卫里出,要精锐的。”
裴显闭目沉思片刻,点头应下,“公主府和亲卫不成问题。两千户食邑的荣衔太过,廷议时说不过去,最多给八百户。”
姜鸾早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回应得极快,“八百户食邑也可,但我要实封。”
“嗯?”这个要求倒是有些意外,“本朝只有皇子和封爵的功臣享有实封,公主极少实封。”
“我要实封。”关于封户,姜鸾丝毫不肯退让,“鱼米富饶之乡,八百户封邑的实封。”
裴显思索着追问:“公主及笄后,有宗正寺每年拨款供养着,不必担心公主府的开销。八百户的实封……挨家挨户地征讨封户赋税,费心费力,公主何必自找麻烦。”
“那是我的事。”明亮的灯火下,姜鸾垂眼盯着手|弩,细白的手指又搭上手|弩的悬刀,“你只管回答给不给。”
裴显身子往后靠,指尖在光滑木椅背上轻点了几下,“臣倒是可以满口应下,但公主心里也知道,实封之事重大,要问过圣人那边。”
天色过了三更,姜鸾的声音带出七分困意,越发地轻而软,“圣人那边应不应是圣人的事,你这边先应下,你会尽力去办。我现在便把手|弩卸了。”
“这有何难。”裴显把青瓷茶碗放在木几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他十六岁征辟入朝,二十出头时便领了河东节度使的重任,四年镇守边关的经历,早磨去了这个年纪常见的轻狂意气,举手投足都是沉稳气度。
“京城一座公主府,三百公主亲卫,八百户食邑实封。臣这边做主应下了,明日呈报圣人当面,由圣人裁夺。”
他站起身来,颀长的身躯在灯下拉出长影,低头看着面前的年少贵女。
“臣应下了。公主也该信守承诺,把手|弩卸了。”
姜鸾并不轻信,“口说无凭,立字据为证。”
裴显无声地笑了笑,起身出去庭院。
借着廊下黯淡灯火,依稀看见他召来薛夺,吩咐了几句。
沉稳的脚步声再度走进内殿时,一张厚实的桑皮纸带着隐约墨香,落在姜鸾的怀里。
“公主要的字据。”
斑驳跳跃的火光下,姜鸾按着桑皮纸,一目十行地看完。
最关键的封邑承诺和署名都仔细看过,没问题。
姜鸾的指尖在左下方龙飞凤舞的草书署名处点了点,
“印章呢,裴督帅。”
裴显有些意外,轻轻“嗯?”了一声,轻描淡写解释道,“官印沉重,放在军营大帐中,并未随身带着,公主见谅。”
姜鸾若有所思地轻咬起指甲。难怪答应得那么爽快……
原来大坑在这儿准备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