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璃本想终止话题,从甄强的人际关系下手调查,见他额间凸起的青筋,涨红的双颊,想了想,还是打算顺势以毒攻毒。
她挑了唇,飞快回身瞟了眼尚在竹桌上饮茶的几人,黑色的瞳孔中透出点光亮,“救你的是,那名穿着藏青色锦袍、带着卷边灰帽的男子,对吗?”
甄强脸色突变,心里砰砰通通的打起鼓来……是他。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竟然看不透一个小女孩。
也许是她在试探?又恰好点上了那人。
这女孩的鬼心眼颇多,千万不能上他的当。
甄强如是想着,他咧了口白牙,摇头。
……
这头摇的不错,既承认了那人有恩于他,又暗暗指证了那人。陆景璃眯眼想着。
她在心里嘿了声,换了个方式,继续逮着他的弱点猛戳。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者五体皆毁,而且你还涉嫌包庇嫌犯,此罪不小啊…”
“唔,又一桩奇闻不知你是否知晓。传说,枉死的人魂魄留恋世间,经常会在晚上出没徘徊,它们尤喜雾气。夏天的花洲雾气纵生,据说,那些残留的魂灵会随着深沉的雾气,来找曾经辜负他们的人。”
“啊,难道你以为自己这两天的心神不宁,只是因为害怕的缘故吗?”
“我……”
陆景璃不等甄强开口,抢白道:“我知道你不肯开口的理由,无非一个‘义’字,你可知何为义也?”
“正公道,明法典,知礼节,乃当世真正之大义。否则,再多的纵容与隐瞒,也不过江湖草莽习气,害人也终害己呀。”
“确实。”钟离岩瞳微微眯起,灿金色的一抹骄阳越入眸底,他罕见的接了句,“或许,旅者说的不错。”
语里意有所指。
“先,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那个……”
甄强顿了会儿,终是卸了气,妥协道。
“好吧,我告诉你们。”
“他是……”
甄强絮絮的说着。
我没读什么书,也见识不大,但我知道这件事,其实自一开始,就是错的。
那天清晨,我分明,看到了那人。
是的,在发现头颅吊顶的那一刻,我尖叫出声,然后趴在栏杆上干呕,直至看到了他。
他是我的恩人。那时,恩人一脸狼狈的模样,苍白如雪的面孔上,还沾了几颗鲜红的血迹。我知道,他向来与港口上那名颇为骄傲的黄姓老爷不太对付,没成想…
可是,他殷切的恳求下,我应了,我答应他把看到他这件事,好好隐瞒下来。
还记得那年大雪,村庄败落,家族罹难。
我无所依靠,空有一身蛮力。只能出来卖力气过活,其实我真的很笨,饭量又很大,又总是能把事情搞砸。
因搬运货物时不小心砸了名贵的古董、运送箱子时不小心翻倒在水里、甚至去当矿工,我都能把斧子撅断。哈哈,听起来很蠢吧,我的确是蠢的,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
他们说我没有脑子,全是肌肉。
是肌肉也好啊,肌肉也能干活吗,只是,能不能给口饭吃?我四处求,四处找,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我。
哈哈哈……
甄强仰头笑了笑,像是公鸭掐断了嗓子,悲鸣不已。他在为自己的‘背叛’难过,又为自己说出真相感到快意。
“呵,你们真的听进去,我是看守起重机的这种鬼话吗?”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工作呢?是他,是他啊,把我从晕倒的街道弄了回来,给我饭吃、赠我衣穿,还让我做这么好的工作,我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背叛他呢?”
他使劲揪住自己的头发,拼命向上提着,力气大的仿佛要将整块头皮扯落。
这么看来,刚才他作出的癫狂之态,一半是真的害怕、恐惧、崩溃;另一半则是在装模作样了……
陆景璃神色有些一言难尽,睁着清眸,望向钟离先生。
下一刻,先生果然邈然一笑。
“猜的没错,我给他的,不过一颗薄荷糖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