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混上嘴了。”云从芊也不知她养的怎都那么好吃?
沐二嫂忍不住了:“大嫂、三弟妹,你们两要真烦了闺女,今晚我就把婳儿跟糖包带回去养。没你们这么馋人的。”她屋里只两臭小子,早够够的了。
沐侯夫人大笑:“大晚上也不带做这梦的。”端起酒杯,招呼到,“来来来,今儿都高兴,咱们也喝一杯。”
家宴一直吃到戌时末才散席。云崇青扶着两颊酡红的媳妇,跟在老师后。回到東肃院,把媳妇安置到榻上,让常汐姑姑看着点。他去东厢瞧瞧,老师没醉,但今晚也吃了不少。
“厨房煮了醒酒汤。”
“好,我给老师端去一碗。”
东厢,莫大山站在南屋后窗,手里拿着之前学生写的五言八韵,静看着夜下的紫薇树,双目深沉。
“老师,”云崇青端着还冒热气的醒酒汤进屋,抬眼瞅了下:“就知道您没睡。”
“今日种种,让为师思及过往。”谷晟元年,他会试第二,现东阁大学士钱坪在首。后来殿试,因着长相,先帝钦点他为探花。进士打马游街的喧哗,犹在他耳边。
坐在高头大马上,头簪鲜花,他也想赠清明予俗。可谁知…樊仲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说天意弄人,他真的不甘,满腹不甘。
云崇青送汤到老师跟前,见老师两眼湿润,心里亦泛涩。换作是谁,那坎都过不去。
三月初六殿试,三百贡士丑时就齐聚武源门外。凉风飕飕,此方威严,无人敢交头接耳。等到卯时鼓响,立时整理衣饰。宫门开,礼官引贡士随御前侍卫往奉诚殿。
云崇青乃会元,与亚元常俊鑫紧跟礼官。走在干净平整的宫道上,心神紧绷着,目视前方。这里是大雍至贵之地,行止不能出半点岔子。两刻后,到奉诚殿外。
奉诚殿很恢弘。殿外侍卫把守,瞧着森严。他们入内,九根两人合抱不住的巨大柱子,顶立起屋脊。一排排考席,齐齐整整。最前左首,是会元的位。
云崇青入席,眼神依旧平静,不窥左右。腰背挺直,候了足一个时辰,终于传来唱报。
“皇上驾到。”
三百贡士齐起身,出席拱礼跪拜:“学生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今日心绪不佳,来到龙椅坐:“平身。”
“谢皇上。”
话不多说,礼官发卷。铜铃响起,众贡士翻卷审题。见“水利”,云崇青知定是与汕南堤坝有关。前生葬身水患,今这题他想结合现世经验来破。风雨难调,但古语有曰,尽人事,听天命。
人事未尽,天命降临,灾祸己身扛一半责。修水利,除排涝灌溉,还有益河运、渔业等等,利广而长远,能改善民生…滴水入砚台,揽袖开始研墨。
坐在殿上的皇帝,将殿下尽收眼里。他早有留意最右首席,温愈舒福不浅。云崇青不止相貌好,身姿也端正。那端正不刻意,是长久养成的。看他研墨的举动,不急不迫,缓缓研磨,可见心境平稳。
许是有珠玉在前,再观于树青,就显老气了,与云崇青、常俊鑫似两代人。殿试才开始,皇帝不急下殿,神思回到了来前收到的那本密折上。
沐晨彬上奏,泊林水岸近四月有六艘商船被倭寇抢,总兵姚成却不动。折上虽没明言,但却提到姚成半年前才收了两个姬妾。姬妾来路可疑。
放肆的东西!
这方殿里静悄悄,邵关府那头却是锣鼓喧天。云崇青摘得会元的信已经传至。不说殿试,山北省可是四十多年没出过会元了。知府唐子阳笑得见眉不见眼,他以为会试成绩好极,殿试定也差不了。
因年前事茬生的阴郁,一扫而尽。不出意外,他任上要出位三鼎甲了。
邵家大宅,邵老夫人已经一天滴水未进了。大太太伺候在床边:“母亲,天干燥,咱们用碗血燕润一润心肺。”
老眼浑黄,邵老夫人抬手捶心口:“我这里揪得生疼生疼。那么个奴才秧子,怎么就叫他高中了?”一般岁数,她家伶俐的书航,因着老二家的死,性子变得尖酸,还没成亲就把伺候他的几个丫鬟全要了。
她心疼死了。
大太太不知怎么回,干脆什么也不说。
邵老夫人哭了:“还有瑜娘。朗氏生的贱丫头又要得盛了。温家不定…不定会把弃女的错都栽她头上,那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
所以二弟妹的死有什么意义?大太太眼眶红了。事情过去两年余,她肚里的心还冰凉冰凉,时常半夜惊醒。
“您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怎么也要用点。”
邵老夫人摇首,推开送来的燕窝。
见婆母如此,大太太厌烦得很,一股火蹭蹭往上窜,但又发作不得:“会试的消息已经传来了,今日殿试,想来过不了几天也会有信。您给拿个章程吧,这礼走不走?”
最恨在此,邵老夫人抽噎,帕子捂上嘴脸,擤鼻子:“哪能不走?你看着备吧。”
眼里滑过讽刺,大太太点首:“好。”
信到三泉县衙,县令李峰欣喜若狂,忙招县丞与主簿:“快快…我们一道去五严镇贺喜。”会元啊,只差一步就三元及第。他大功…大功,明年肯定能往上调一调。
喜讯不掩,县衙声势浩荡。三泉县就巴掌大点,不多会便都知道了。城东晓山巷荀家,那座立着的牌坊经多年风吹雨打,已透着腐朽。大门就像当初云禾求上门时一般,紧闭着。
书房里,荀老夫子追悔莫及:“命啊…都是命。”他有机会一朝扬名四方的,却因浅薄拒绝了。
该他默默无闻庸庸碌碌一生…该呀!老泪纵横,他悔,叫了子孙过来,自罚十戒尺,啪啪打在掌心,毫不手软。
“你们一定要以我为戒。勿因威武畏缩,勿因富贵移性。”
荀家谁能不懊悔?
不止他们,十几年前笑话云禾、云崇青的人,今日脸多少都有些烧红。三里街尾云家,合颂院正屋堂室站满了人。云忠诚坐在主位上,云忠恒背手来回踱步。
齐氏站在众儿孙前,想说什么嘴张开又闭上。
兴奋激动的心境难以平复,云忠恒肃穆着脸,眼看着地沉着声道:“青哥儿十几年不歇,苦读书,终于给咱们云家改换门庭了。我今日把丑话先放这。”
云忠诚老眼亦寒冽,盯着堂下男女老少。
云忠恒走到当中,脚下一定,转身正好与齐氏面对着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谁要是有胆敢在外胡作非为,败坏青哥儿前程,那邵家二太太的下场,就是个版样儿。”
不敢与老爷子对视,齐氏两肩耸起,费力吞咽了下。她知道老爷子的性子,敢放话就敢作为。
大房云稻见婶娘不吭声,抬手拱礼:“二叔放心,我们都知道好赖。帮不了青哥儿,也绝不给他拖后。”
“是,”云麦几个也连忙表态。钟氏等女眷更是不敢犹豫,自打芊丫头嫁进沐宁侯府,她们就收敛了。都是宅院走出来的,谁还能真不知道厉害?
“但愿你们恪守慎独,不然…”云忠诚一声冷哼:“就不要怪我们手狠。跟青哥儿的锦绣前程相比,谁都死的。”
一锤夯在齐氏心头,不禁打了个激灵:“是。”
云忠诚瞥了一眼齐氏,看向大儿:“殿试结果还没出来,但也快了。以后会有不少眼睛盯着云家,咱们自己安生还差点。你带一千两银子,去附近摆两粥棚。邵家冬里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