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启河却是陷入万难之地了,认下瑜娘的错,那邵家书香门第的名便不复存在。不认…也不行,沐宁侯言之凿凿,温大人又一直请罪,他再咬牙不认,最后皇上怪罪岂不是由他…一人兜?
他家琦娘多好,是温朗氏非要选瑜娘。
“皇上,臣有罪。邵家出此恶女,实为家门不幸。臣代邵家上下向温家姑娘致歉。”
皇帝目光仍在瑛王身,十八了,翻过年便十九了。行事犹犹豫豫的,才这点就拿不住了,怎堪大用?
瑛王知道父皇在看他,迟疑几分如割肉一般张嘴言道:“右佥都御史治家不严,失公允,有背言官之名。太常寺卿也该回去治治家学。”
就这?皇帝不甚满意:“今日户部尚书不在,朕就不究其治家不严了,罚俸两年,以示惩戒。”
“谢皇上。”父亲没事,温棠啸松了口气。
“温棠啸处事不公,别在佥都御史的位上待着了,连同鸿胪寺卿温棠峻罚俸三年,回家自省。温氏三父子所罚俸禄皆充做补偿,发予温愈舒。”
温棠峻面如死灰:“谢皇上。”罚俸充作补偿给温愈舒,这是定了温家愧对温愈舒,以后…温家的清名有污了。
“太常寺卿邵启河,”皇帝冷脸:“即日回邵关府严查,朕要知道是谁授意的渭源县县令许东来罔顾职守的?”
这…邵启河心都不跳了,这怎么查?随便推出个人来,便是欺君。可真要是府上谁糊涂了,他还能真把人交出来吗?
“查不明白,你也别回来见朕了。”皇帝返身回殿上龙椅落座,眼看向诚黔伯。
诚黔伯不敢拖沓,忙走出:“皇上,都是小儿女之情,臣也无法言说。那般境况下,再娶了愈舒回来,也是伤害。诚黔伯府有愧愈舒,臣近来也一直在想弥补。”
“是吗?那想了一年想好了吗?”皇帝微勾唇角,皇后所出的皇长子四岁夭折,小二占了长,正妃尚未定下,后院里就有了两庶妃,一个温家的一个出自庆安大商贾顾家,贵与富双全了。
他估摸着,等哪天小二正妃定下,进了门诞下子嗣,朝里就该有人提立储了。
他瞧着是要死了吗?
诚黔伯头垂得更低:“想好了。”沐宁侯一言揭了诚黔伯府与温家定亲非近年事,皇上可不是心眼大的主。
“退朝。”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终于结束了,百官叩拜。
温棠啸跪在那久久不动身,直至官员都退出太和殿了,他才撑地慢慢爬起。通身凉透,两腿有千斤重,艰难挪出太和殿。仰望碧蓝的天,日光刺目,他轻吐口气。
一桩后院事,将温家打击至斯。看来温家与诚黔伯府联亲,确很遭皇帝不喜。
回府自省吧。父亲还不知道朝上事呢。
只不等温棠啸着家,就有人把朝上事先一步送去了陶舀胡同温府。温垚听闻,被气得一个倒仰差点立不住身,心口紧绷,他重锤。好容易缓过劲儿,立时疾步往后院松鹤堂去。
松鹤堂里,此刻温老夫人正与老大家的、老三家的商议几日后温垚寿辰家宴菜单的事儿。
“加一道狮子头,还有羊肉锅子也记上。”
温棠啸的夫人钱氏依言在小册上落笔:“我就说要来请示母亲。父亲与母亲鹣鲽情深几十年,母亲是最是懂父亲的。”
“大嫂说的是。”在温家得意,邵瑜娘也变得明丽不少,丰厚的唇上涂了桃粉,嘟嘟的,瞧着很是娇·嫩。髻上虽只赞了一支钗,但嵌在钗上的红宝石足有指头大小。
眼波流转,她看过对面的钱氏,望向主位,语带浓浓羡慕地玩笑道:“儿媳都想向母亲讨教点点呢。”
“三弟妹还要讨教呀?那我两侄子可要委屈了。”邵氏刚进门那会,钱氏可不太爱搭理她,但谁叫人手面宽会讨好,如今她们也是妯娌和睦了。
“大嫂…”邵瑜娘脸上泛红:“怎可在母亲面前胡说?”
温老夫人笑道:“你们好,我这心里就高兴。”朗韶音那贱妇,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给老三寻了个还算上得台面的继…眼见门帘被忽然掀起,正要呵斥,却看清来人,忙起身迎上,“老爷。”
不等人到近前,温垚反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极为清脆,温老夫人不防被扇倒在地,钱氏、邵瑜娘均吓得大气不敢喘,耸肩缩脖大睁双目立在一边。
几十年了,温老夫人头次被打,还是当着两儿媳的面,双手捂着脸,老泪奔涌。
“愚妇,还有脸哭?”一巴掌而已,温垚尚不解气,三两步到榻边,拿了茶盏就举高:“我温家数百年的经营全毁在你们这帮蠢妇手里。”哗啦一声,碎瓷四迸,又抓了一只杯直砸向邵瑜娘,“说,谁给你的胆?”
邵瑜娘不敢躲,被砸了个正着,茶水沾满身,膝盖一软跪下。
钱氏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进门多年,她也是第一次见家翁如此大怒,不敢再站着,跪到地上,颤声道:“父亲息怒。”
息怒?温垚老泪都渗出眼珠子了,他无颜面对温家的列祖列宗,手撑着榻几一下一下抽着气。
温家不该跟诚黔伯府联亲的,皇帝远比他想的还要心窄。他也低估了沐宁侯府。
能掌悠然山兵权八十余年,沐家靠的绝非仅是领兵布阵之能,还有对圣心的…温垚老眼一紧,他错了。擅领兵布阵的将帅,怎可能不善于揣度人心?自嘲笑之,他也是个愚人。
贪嗔痴念,蒙人心智,千真万确!
“老爷,”温老夫人放下手,爬上前:“您就算要我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吧?我自嫁给你,一心侍奉,心里只有您和温家。不曾想老了老了,竟…”
“你不冤。”温垚杀了她的心都有:“今日沐宁侯上朝了。”眼神定在老三家的身上,“老夫且问你,当初是不是你求着进门给老三做继室的?”
一听说沐宁侯,钱氏就明白了,事出在三房。邵瑜娘绷着身子打颤:“父父亲,儿媳…”
“朗韶音活着给老三择继室,就是为了照看愈舒。你心里明明白白。”温垚恨极:“老夫现也明白告诉你,温愈舒即便是被送走,也不是你和邵家能糟践的。”
邵瑜娘泪目:“父亲冤枉…”
“没人冤枉你,沐宁侯都告到太和殿了,你觉得他敢在太和殿冤枉你?”温垚吼得喉间生疼,看邵瑜娘的老眼似淬了毒:“因为你的歹毒,温家、邵家、诚黔伯府和瑛王今日没一个能幸免于苛责。”
接下来的话邵瑜娘已经听不见了,她眼前一片黑,脑中心中只两字,完了。
钱氏心都不跳了,相公…
“父亲,大爷呢?他他去上朝了。”
温垚收紧撑在榻几上的手:“老大右佥都御史被罢了…”
温老夫人闻言两眼翻白,朝后仰去,仰到要翻时又倒回来:“老爷,您呢?”
钱氏来回念叨着“被罢了”三字,泛红的两眼慢慢转向邵瑜娘,脸上发狠,一下扑过去:“你这个毒妇,到底做了什么?你害死我一家了…”
不理会两儿媳的撕打,温垚呵呵冷笑:“我也无颜见人了。”
“我就说那个小贱种不能送走,”温老夫人后悔死了:“您非要…”
啪,又是一巴掌。她还敢骂,温垚都想活剥了她:“一切祸根全在你,若非你这蠢妇,朗韶音现在还跟老三好好过着,愈舒也不会被送走。我温家几百年的清名,全都被你曾氏毁了。”
“爹…”温棠啸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咚一声跪在地上:“儿子没以后了。”
“大爷,”钱氏放过被她抓破脸的邵瑜娘,挪膝投向丈夫失声大哭。待温棠峻赶回时,府里已经乱成一团,站在松鹤堂外,他无力至极。
仅仅两个时辰,早朝上事就被传得全京城都知。宫里沐贵妃,着宫人送了《女范》与《内训》至温府,交到了邵瑜娘手。诚黔伯与夫人大冬天的,坐马车出京往邵关府。
京里翻腾,邵关府亦同样不宁。北轲冯子屯有村民闹到邵府老宅,要邵家出面把他们被抓的老娘、婆娘弄出牢。现邵关、北轲都知邵家那个嫁进京里做继室的姑太太,容不得原配嫡出。
邵家女的下作手段,也被冯子屯村民尽数倒出。因着这,邵家原在谈的几门儿女亲事,全没了结果。
哗啦…又一套茶盏被挥在地。邵老夫人两天没吃饭了,气堵在心里,喝口水都难下咽:“许东来那个没用的东西,就这还想升知州知府,他白日做梦。”
邵大太太忧心忡忡:“但愿事别闹进京。”瑜娘小气,真是从未改过。
当初她就说了温家姐儿既然已被送去庄子上了,那她们冷眼看着就好。弟妹拿着瑜娘的信,不乐意,说那丫头活着一天,他们邵家就得低着头一天。现在不止不用低头,连人都没脸见了。
“云家那个小畜生…”邵老夫人手抵着心口:“翅膀硬了。那些恶民哪来的胆子敢来邵府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