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全然不知晓这位面生的小姐,是什么口味。
最南边儿养出来的细皮嫩肉的小女子,哪里克化得了北辽的吃食。
文凤真一口没动,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瞧了菜色一下,抚了抚额头,一抬手让人全撤了。
他问:“你吃什么菜色。”
辽袖正疑惑呢,她不愿给人添麻烦,她不是很讲究,轻声说:“殿下点什么菜,我就吃什么菜。”
换上一桌菜肴七大碟八大盘,全是河里新鲜捕上来的鱼虾。
辽袖喜欢吃鱼,瞧见一桌芙蓉蟹粉、银线鱼片等等,不免多尝了几口。
店家欠身打了一拱,对文凤真说:“请客官点茶。”
“你想喝点什么?”文凤真瞥向她。
辽袖低头,她接过茶牌,却连一道茶名都不认识,轻轻说:“殿下点什么茶,我就喝什么茶。”
又是这套听着老实的说辞,他别过脸,压不住嘴角上扬。
伙计收了茶牌,一会儿便把沏好的一大壶茶端上来,精致的白瓷茶具依次摆好。
辽袖小啜一口,真是好茶,细滑爽口,比在家乡喝过的茶叶清淡多了,馥郁甘香,
“殿下,这茶叫什么名字?”
“灵湖春笋。”他不紧不慢回道。
“灵、湖、春、笋。”她一字一顿念道,总之从未听说过。
小厮连忙凑上来笑道:“辽姐儿有所不知,这茶叶价码儿顶高,是别说咱们店里,就是整个京城也没比它更贵的了,一口下去便如喝了口黄金。”
辽袖这口茶水刚到喉咙眼儿,骤然急了,险些呛到,咳嗽个不停。
她没想过茶叶这样贵,放下茶盏,拿帕子擦了擦嘴角。
年纪尚小的姑娘,咳嗽的声音又轻又柔,如今平复了心思,携了一点不太明晰的喘息。
“殿下,我……我有一件……”她正犹豫着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文凤真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似乎不关心她的事。
他推了一茶盏过去,辽袖一下子泄气了,再也不敢提多住一段时日。
她胸口堵着的那口气,不知该如何疏解。
文凤真忽然懒懒地掀起眼帘:“你方才喝了好几口茶,应当记清了灵湖春笋的茶味,那咱俩来一局,蒙上你的眼眸,倘若你能品出这五盏中,哪盏是你喝过的茶。”
文凤真起身,站在她背后,淡淡落下一句话。
“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辽袖思忖,这再轻易不过。
她蒙上白绸,虽然目不能视,但要分辨出茶味的记忆还有的。
她抬起一盏茶,吹拂了一下雾气,抿了一口,一直喝到第四盏时,忽然感到肩头一沉。
是一只手掌落下来了吗?耳朵倾洒一阵热气。
文凤真的声音那样近。
“我在检查你有没有偷看呢。”
短短一句,如鸟雀四散而惊,春水坠雷声。
她的心一下子就乱了,惊动得快了一拍。
辽袖胸脯剧烈起伏一阵,不知说什么,又气又恼,双手挣扎落下白绸,睁开眼,指尖颤颤巍巍地一点。
方寸大乱之下做出的抉择,自然是错了。
她有些失落地低垂眼帘,反复摩挲着茶盏。
文凤真那只手欲抚上她的后背,将落未落,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为她顺气。
辽袖挣开手,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一下,问道:“你要做什么?”
文凤真直起身子,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不迫,眼底霜雪吹散,逐渐露出笑意。
“我能做什么,辽姑娘何出此言?”
他的手指伸过去,恰好碰上她的手背,辽袖像被烫着了似的瑟缩一下,嗓音强自镇定,隐隐有些发颤。
发髻晃荡,珠链打得当啷四响。
文凤真将手指收回来,背过手,微抬下巴:“我当日欠了你家一根人参,说过百根千根奉还,少一根都不算作还恩。”
她回想起这个人满身是血,倒在自己身上的模样。
还有中秋夜时,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拿着剑,在慌乱的血火中从容不迫地开道。
“什么百根千根……”
他的话语意味不明,辽袖抿直了嘴唇:“殿下,你先让我把茶喝完。”
她好歹是输了,不如多喝两口茶,这茶叶价码顶高,她勤俭持家惯了,一小口也不愿浪费。
文凤真眸光轻盈:“行,你慢慢喝,只是别再撒娇就成。”
她疑惑又羞恼地抬头望他一眼,她方才哪里撒娇了。
文凤真牵起一笑,看懂了她目光中无声的反抗。
他抬起一根手指,上面缠绕了辽袖的发丝,乌黑清韧,似乎能嗅见桂花沁人心脾的香气。
文凤真给她晃了晃。
方才他只是帮她拾取肩上坠落的发丝。
并非存心搅扰她,谁知……她这样就容易心乱呢。
文凤真俯身,眨了眨眼睫。
“你是第一回,我让着你,你赢了。”
辽袖眼眸一下子闪闪熠熠,抬头不放过他一丝表情,生怕他反悔,她问:“殿下的意思是说——”
她可以提出在府里多借助一段时日吗?
文凤真他将辽袖的发丝在手指缠绕得越来越紧。
何必借住一段时日,不如住一辈子。直接提出退了岐世子的婚事便是。
他越瞧越觉得她生得乖巧可爱。
“嗯?”
辽袖眼前一黑,下意识地闭上眼睫,薄薄的眼皮,睫毛如蝉翼微颤,脸颊渗出绯红,瞧起来恬静干净,
就在这一瞬间,一片樱花坠落在她眼皮上似的,一阵清甜暖流。
蝴蝶翅膀扇动,触感扩散,带起的风在心里吹皱,层层涟漪晕漾开来。
她缓住了呼吸,也不敢抬起眼皮看那张面庞,想任由这阵暖风过去。
辽袖从前只能瞧见荔水镇连绵起伏的青山覆雪,沉闷得一眼望不到头。
京城的雪夜却灯火辉映、良宵如画,辉灿灿地倾洒在眼皮上。
文凤真手指的发丝像勒紧了的弦,蓦然崩断。
他轻声说:“在我杀了他之后,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