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全文完结

东川,荔水镇。

将近中秋节,小雨淅沥,砸在乌青砖瓦上,辽袖与弟弟住在小镇的集薪巷子里。

每逢山上长人参的节气,姐弟会跟着大伯去深山暂住,挖人参卖给小镇的药材铺。

一连好几日,夜里不太平静。

听说驻扎在东川的徽雪营,有三千石军粮从荔水县起运,必须得在五日内运到边线。粮草由部队派出一名运粮官与文凤真一块儿督办。

天色蒙蒙亮,小姑娘乌发未挽,闲懒铺落腰间,露出一张皎白清丽的小脸儿。

她背上装人参的小草箱,刚一推门,鼻端嗅到一股潮湿的春雨泥腥气。

猝不及防,前头一个黑影子踉跄几步,倾覆倒来。

她惊得连忙后退,一声低呼尚未喊出来,被他指节分明的手掌紧紧捂住。

这个人浑身是血,白袍已被血染得不辨颜色。

“啊?”

辽袖意识到危险,慌张地想关门!可是太迟了。

他两只手撑着门框,掀起挂满血珠的睫毛,在凉凉的雨丝中,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雨汽渡送来浓烈的血腥气、杀气,他瞳仁中戾气渐渐消散。

辽袖捂着嘴,不敢高声喊叫,双手按着他的肩头,愣住了。

他艰难地抬头,无疑是一副极好看的五官,高鼻雪肤,沾上鲜血。

在雾蒙蒙的深山中,面色毫无波澜,却妖异得惊心动魄。

辽袖认得他,是那日在酒楼替她解围的少年将军。

文凤真一身是血,一言不发,倒在了她怀里。

他的身量险些将小姑娘压得死死的,辽袖推也不推不开,脸色苍白,喘息起伏,一颗心咚咚猛撞得厉害,胸前贴得极近。

还好他晕倒了,什么也听不见。

后来辽袖才得知,他身上的血,大部分都是敌军的,他自己哪里伤得那么重!

文凤真醒来时,嗅见药炉子氤氲的清苦气味儿。

她今日起了大早,唯一从山中采摘来的人参,还给他拿来入药了。

他倒也不客气,一面吃着烤饼,眉头不皱一下,垂眸盯着走势图。

从荔水县到边线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官路,另一条路是崎岖山路,在深山老林中穿行。

今早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一千人钻老林子。

运粮军队本来是想抄近路,争取提前将粮草送到边线,谁知走到半路,却遭到南阳的伏击。

眼下,徽雪营的人应该在四处寻找他。

察觉到小姑娘怯生生的目光,他终于抬头:“你有什么事吗?”

文凤真冷着一张脸,眸光凛冽,漠然又疏离。

辽袖小脸儿郁闷得通红,哪有这样的人!

擅闯民宅,在别人家里蹭吃蹭喝,用掉了她一根可以卖许多钱的人参,还敢露出这样不耐烦的神色。

小姑娘心疼地咬了咬手指,眼巴巴盯着那一炉子参汤,早知如此,喂给大狗也比喂给他强。

文凤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又抿了一口热腾腾的参汤,漫不经心道。

“不就是一根人参,小姑娘,本世子什么没有,吃了就吃了,回头本世子赔你百根千根。”

他笑眯眯的,凤眸一尾旖旎地上挑,傲慢骄纵,讨厌极了。

“救我,是你的福气。”

帘子里头忽然响起槐哥儿的声音。

“姐姐,什么动静,我怎么听见有人说话呢?“

辽袖扇了扇药炉子,瞪了文凤真一眼。

他轻慢地抬着下巴,眨了眨眼,睫毛投下一片阴郁的影子。

文凤真将喝过的参汤递给她,嘴里无声地说着:“你也喝。”

辽袖紧张地摇摇头,单薄的小身子瑟缩在墙角,生怕他再压上来。

槐哥儿又奇怪道:“外头可是有人吗?”

辽袖收拾了他的衣裳,知道文凤真是个不速之客,只会殃及池鱼,一把挽着他的臂弯,就想将他拉出去。

“你……你快走吧!”

她一咬牙,转头对槐哥儿说:“没有旁人,一只野狗跑过来讨吃食罢了,动静是大了些,赶不走,我给他点饭吃就好啦!”

野狗?文凤真面色一沉,殷红的嘴唇抿开一丝冷意。

他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淡淡一瞥,让人脊背莫名生寒。

文凤真纹丝不动,光影浮掠过清净的侧颜,又抬了抬手腕,将药碗递给她,以气渡声,低到蛊惑人心。

“你先喝了参汤。”

辽袖不肯,他的眸光耐人寻味,忽然笑了笑。

“嫌弃我?”

手中药碗转动,露出他方才喝过的痕迹,辽袖局促地后退了一步。

一向骄矜跋扈的少年将军,忽然掀起眼帘,按着她的后脑勺,药碗磕碰她的双唇。

辽袖被灌了一大口参汤,呛得咳嗽不停。

她是不是沾到方才他喝过的痕迹了?

辽袖手忙脚乱地取下药碗,擦了擦嘴唇,她气得脸色苍白,手指抬起来指向他,颤抖不停。

“你……你是故意的!”

她想不通,生得这样好看的人,心眼儿怎么这样坏。

文凤真眸光在她那双湿漉漉的乌瞳上停顿一下,继续落到她唇上,鸦睫遮去了情绪。

眼前浮现出她气息紊乱的模样。

他眼睫缓缓眨动两下,云淡风轻道:“你也喝过野狗沾过的东西了。”

辽袖站稳身子,越发气急,寻思着他有剑在身,又身量比她高了那么多,打也打不过,正犯愁如何将这尊瘟神请走。

外头忽然一阵脚步声,一脚踹开了木板门,“轰”地一声巨响。

辽袖吓了一跳,强劲的夜风吹拂得鬓发散乱,濡湿的发丝贴着光洁的脖颈。

眼前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惊惧交加之下,辽袖一张小脸血色尽失,苍白到几近透明。

眼前数十人都是南阳的蛮军。

外头的雨势与火光互相倾轧,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他。

文凤真的眼眸冰冷彻骨,连火光也无法照亮,漆黑幽深一片,毫无情绪,吞噬掉一切的深湖。

他嘴角笑意收敛,将一把油纸伞递在她手里,轻声说:“好好挡着。”

这把伞,不是用来给她挡雨,而是挡去身边溅落的鲜血。

辽袖挣扎不开,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