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给我把王府围成铁桶,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大家慌乱一团,熙熙攘攘。

只剩文凤真坐在首席,微笑着举起一杯酒,明明是对着钟先生说的,却无声地望向了辽袖。

有仇必报。

“这就是我的仁义之道。”

风中沁着甜梨香与血腥味。

辽袖缓缓松开拇指,掌心已潮湿一片,胸口提着一口气,始终不敢松懈,眼尾因为忧心泛起涟漪颜色。

她再一抬头,文凤真已站在面前,一把拉过她的手臂。

“辽姑娘,我们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讨厌他们所有人,只想带她一个人逃走。

不容她思考,文凤真向来随心所欲,他一手抱着她的腰身,脚步生风走得飞快,不耐烦地拨开嘈杂人群。

两个人在寂寥无人的长街上穿过一间又一间门脸儿。

辽袖被他拉着小臂,泛了一圈儿红印。

她踉踉跄跄,一颗心咚咚地跳,直欲跳出嗓子眼,眼睫上的水光已被风吹干,气息微喘。

每回累得想歇息时,他那只有力的胳膊稳稳地架着她。

“就到了。”他微微侧脸。

她的小脸上写满了抗拒,皱着眉:“殿下,我要回去换衣裳。”

“你想被他们盘问吗?”

话音未落,他已停了脚步。

辽袖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这里是放烟花的湖畔。

整个京城最热闹的泗河畔,当初他坠水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船只如同星河密布,闪闪熠熠,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京俗良宵。

坐在小船上,文凤真在船头吹风。

辽袖也不知府里乱成一团,究竟怎么样了,不管不顾地跑出来,自己一个人逍遥自在,倒是符合他的脾气。

倘若此刻回去,一定会遭到盘问,她本就不擅长撒谎。

淮王殿下的生辰宴上死了一个驻边将军,只怕等不到明日,就会轰动朝廷。

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呢?

辽袖靠在绣枕上,心跳依然不稳,维持着面上的沉默,心中犹如惊涛骇浪翻涌而过。

船身摇摇晃晃,她有些困乏了,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

“殿下,船要开到哪儿去?”她小声问。

文凤真背对着她:“升霞戏院。”

辽袖诧异地睁眼,文凤真一侧脸,牵起嘴角:“不是要去看皮影戏吗,我陪你看。”

辽袖蜷缩成拳的手指逐渐松开,船上渔火映照着殿下疏离清冷的身影,仿佛一点点被湖光吞噬了。

她深吸了口气,唇齿吐出温软的热意。

“这倒不必了。”

不必?”

文凤真没有追问下去,无声地打量她一眼,收敛了嘴角微扬的弧度。

辽袖这才长舒一口气,不自觉弓了弓背,往后缩两下。

既然殿下肯开船把她送到升霞戏院,看一场皮影戏,或许能化解方才的不安。

她问:“殿下,我娘的遗书呢?”

文凤真走了过来,将船上的门帘放下来,眉心蕴着漫不经心。

“送进宫了,你很快就会知道消息。”

他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递过来一支笔。

“看在我当你船夫的面子上,给我放一只孔明灯吧。”

辽袖抬眸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他隐隐约约透露出些愉悦。

有那么多人给他放孔明灯,可他心底挂念的总还是她的那一只。

见她不为所动,文凤真慵懒地坐在船头,扔了划桨,抿直了唇线:“好,那就不开船了!”

“我写我写,你快开船吧!”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颈后抹开薄薄的红色,清咳了两声,端坐在地上,挺直了清瘦的脊背,一笔一画在孔明灯写下他的名字。

她第一次学会写的字——文凤真。

要放孔明灯了。

辽袖仰直了脖颈,银花如梦,孔明灯摇摇晃晃地从小船飞向夜色。

像一枚球莲炬火梨花,飞丹流紫。

文凤真绽开生动的一丝笑颜,不再是冰冷的,被火光融化了似的,唇红齿白。

殿下好像真的很高兴。

辽袖静默片刻,明面处变不惊,偷偷瞧了他一眼,忍不住问了一句。

“殿下,您从前为何总是左手缠着绷带?”

她总以为他缠着绷带,是为了随时随地捆住她的手脚,不让她逃跑。

他从前也是这样吓唬她的。

文凤真面色如初,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回道。

“因为伤口总是没好。”

辽袖无声地收回眸光。

吕太医说心疾的古方需要人血为引。

是战场上的伤总是没好,还是三年来日日为她放血入药的伤口没好呢。

辽袖静静盯着他:“殿下不能说清楚一些吗?”

文凤真忽然侧过脸,低眸扫过她巴掌大小的脸。

她疑惑不解又被迫忍耐,脸颊微鼓,令人想戳一戳,霎时可爱,心底顿时起了旖念。

心里有她,想在这里亲她。

不喜欢也不会用骊珠放血,缠三年的绷带了。

于是他真的伸出手,戳了戳她鼓鼓的脸颊,轻轻一碰就红了,这么娇气。

辽袖往后一退,眼睛小心地睁开浅浅的弧度,差点儿从船上掉下去,还没来及松口气。

他很自然地探手,一把捧托着她的小脸。

辽袖浑身紧绷,一时间大脑空白,正想偏过脸时,他的手按住她的蝴蝶骨,一把拥过来。

欣赏着她恼羞成怒面红耳赤的模样,睫毛都在悸颤。

文凤真盯着柔软开合的樱唇,被咬得留下微微牙印。

诱人至极。

温软舌尖,莹莹玉润的贝齿,喷薄出香甜热气。

文凤真浑身血液迅速升温,猛然贴近,鼻梁差点撞疼她,睫毛扫在她脸颊,炽热呼吸交融。

一切太快,她甚至没反应过来。

他没亲她。

文凤真只是用拇指按上她的唇角,蹭了两下,将方才没擦干净的血抹上去,晕染出一抹薄红。

动作倒是轻柔,没让她觉得难受。

她的唇角沾染了仇人的鲜血。

充满荆棘的鲜血中,他以此克制着不去亲她的冲动。

湖畔衣香鬓影,游人穿梭往来,热闹喧哗,青山在湖面拉出寂寥黝黑的影子。

辽袖睁大了微圆的眼,胸口一起一伏,仇人的鲜血抹在了嘴角。

她感到嘴唇发麻发疼,被炽热碾压撕扯。

明明他没有亲她,仅仅盯着她的嘴唇。

竟然让人陷入了错觉。

她“啪地”一下打开他的手,面带愠色,微蹙眉头,坐在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凉风。

他笑了笑:“绷带之下是什么,真的不重要了。”

他终于不再给她这样的压迫感,转过脸,轻笑一声。

眼底有些不可揣摩的情绪,他笑着漫不经心地问她,轻松得像在拉家常。

“辽姑娘,方才放孔明灯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祝我生辰快乐,还是皮影戏要开场了?”

御书房,皇帝坐在紫檀书案上,手里握着那封红衣遗书,摩挲了许久,终于决定要打开。

首辅似乎等待良久,原本坐在椅子上,倏然起身下跪,伏身在地。

“陛下,您不能立辽袖为长公主。”

皇帝的语气隐隐不耐烦:“老生常谈,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明日再说。”

首辅不断冒出冷汗,一把老骨头颤颤巍巍,齿根发冷,伏得更低,几乎不敢抬起头。

明知要触怒天威,他还是一字一句清晰脱口。

“倘若微臣可以确定,辽袖并非您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