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果跟姜东元说,网络上那些夸张出现的莫名其妙,姜东元不可能说他矫情,姜东元还会让他放宽心,到底舆论也只是一阵一阵的,过了这段时间就好。姜东元还能陪他不醉不休呢,兄弟还是靠谱的。
即便朋友不能说,经纪人也可以说啊。孔佑自出道就跟着金长均,双方之间就没有不能说的话,当初推进‘熔炉’,金长均还是关键人物。他要是跟金长均说舆论如何如何,金长均肯定能理解他,同样可以陪他喝酒放松。
以上这些当姜南柯出现时,那个无影无形但就是存在的结界,便出现了。
孔佑什么都想跟姜南柯说,无意识的,好的坏的有趣的无聊的,他都会想跟她分享。这些分享里当然也包括了,郁闷的心情。他在说那些的时候甚至没有想过她能不能理解她,她当然可以,这还用想吗?
但这段时间前辈也很忙,前辈也很累,后辈就有意识的在压制给前辈造成更多的负担。
姜南柯在交友上的运气即好也不好,她拥有远比孔佑的交际圈更庞大的倾诉对象,她在很久之前,就明白很多事没必要说出来,自己明白就行。
她的密友有很多跟她三观都不合,准确的说是最亲密的那几个跟她三观就没有合的。
新电影的事给姜南柯造成了很多压力,即有电影是否能正常上线的担忧,也有片子是不是被她拍砸了的忧虑。
新电影什么都好,题材好,立意高,成片也不错,去试映会看过的人大多都在夸。唯一的问题就是,那部电影很可能被某些人诟病太娱乐化,某些极端女权主义很可能会喷一句娱乐至死的评价。
姜南柯的电影如果解构,那就是贯彻喜剧的内核是悲剧的操作。两女一男斗渣男,两个女孩子还互相成了朋友,中间有很多喜剧桥段,那都是导演故意创造的。
最典型的一幕戏就是,姜南柯所扮演的女二,在手握火钳子进入自己身体时,剧烈的疼痛导致她五官都扭曲变形,第一次尝试还因太疼而失败,丢了火钳子,下-身还留着血。
少女就坐在一滩血里痛哭失声,哭的特别丑,丑到鼻涕随着呼吸冒出了个鼻涕泡泡。
当大银幕上的女演员用斗鸡眼看着泡泡,看到泡泡破裂后,突然给自己逗笑了。
彼时试映会的现场,观看这一幕的观众也不自觉跟着笑,会场在一片嬉笑声中又从四周传出此起彼伏的叹息。
这样的场面怎么能笑呢,演员笑了,岂不是让观众更心酸。
少女收了笑声,好似重新有了勇气,再度拿起火钳,深呼吸,镜头就跟着火钳泛着血光的顶端,进入一个充满猩红色的黑洞。
画面一转,就是女孩在医院醒来,妈妈疯狂的骂她,可少女藏在被子里,对着镜头骤然笑开。那是个有点坏的小姑娘恶作剧成功的笑容,笑得很是可爱。
这一幕出现,观众又笑了,会心一笑的笑容。
整部电影的画风都是如此,导演用这样的小把戏去掩盖了喜剧内核所隐藏的痛彻心扉。
看完电影的李沧东为姜南柯担心过,提醒她,小心评论,娱乐至死可不是好评价。把女性的苦难拍成‘喜剧’,同为女性的导演必然会被某些极端分子攻击。
彼时姜南柯只是对李沧东笑笑,她其实知道,她完全可以跟李沧东探讨,她创作的初衷就是不想把苦难弄的太悲催。那样好像,女孩子们的人生也变的黯淡无光,她想要世界是彩色的。她还相信,李沧东大概率能理解她的创作思路。
可姜南柯已经懒得进行这样创作理念的讨论了,一如最初她和李沧东出现思路不同时,她果断换人一样。当她碰到‘金智英’的项目,她也是很直接的只作为演员和资方的身份参与,而不去干涉团队创作的事宜。
早在姜南柯只有十六岁还是个真真正正的少女时,她因反抗李绣满带她去公关,而直接掀桌导致差点被公司冷藏后。她也无意识的,逐年转变一些,逐渐转变为,不再跟身边的人掰扯,为什么她认为正确的事,大家都不赞同。
如今的姜南柯早就知晓什么叫不要浪费口水去说服别人,如今的姜南柯即便面对孔佑,有些话也是不会说的。不是刻意隐瞒,而是习惯了一个人扛着所有问题,再去慢慢解决。
她只是习惯了而已。
如今未婚夫妻挤在一张摇椅上,看着即将丰收的苹果林,孔佑先开口了。
后辈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舆论的荒谬,世道的离奇,以及男女性别的议题其实就是在争夺生存物资。但实际上,底层不管是男是女都应该团结起来去攻击上层,这才叫把蛋糕做大,只攻击彼此有什么用呢。
“我看过很多留言都是在喷女人不用服兵役。”服过兵役的男人说,“他们的攻击重点完全错了,我们国家又不是没有女兵,真正应该攻击的是那些利用各种不法手段逃兵役的人。”
“这就跟很多男人喷女人抢了他们的就业机会一样,这很没道理。表面上职位只有一个,大家都在抢,那对方肯定是竞争对手,无条件打压对方就是在为自己争取利益,争取获胜的可能。”
“但要是职位不止有一个呢,就业困难的原因从来都不是女性也加入了职场的竞争,而是资本搅乱了市场,让所有人都没有活路,那就去抗击资本啊。抨击女性有育产假的时候,要攻击的从来不是为什么男性没有,再去争取什么育儿假,而是要去攻击社会、资本,为什么把普罗大众变成了只能抛弃家庭才能升职加薪。”
孔佑认为目前的社会风气是不对,极端男权和极端女权,都像是资本为了转移大众注意力而可以创造的矛盾。当底层的男女互相只惦记着敌视对方,只想要搞死对方时,他们就忘记了更上层的人对底层的压榨。
某种程度上也属于资本这个层级的姜南柯,半眯着眼,唇角带着淡淡的笑颜,安静的听他说,并不打断也不开启讨论。
男朋友说的是对的,她的观点基本一致,那只要趴在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声就好,沉稳的,让人放松的心跳声。
那姜南柯什么时候开口呢?在苹果吃完的时候。
起身后将果核放在桌上用纸巾垫着的姜南柯,边擦着手上的汁水,边随意的说起,她对新电影上线后可能两边不讨好的顾虑。
支持男权的肯定反对主题是支持女性堕胎的电影,而极端女权很可能也会反对电影拍的过于娱乐化,消解了让人心底发寒的苦难。
姜导本人也说不好她想这部电影达成什么样的效果,最初的最初,她只是想给众多女孩子们传达一些信息,如果大家碰到了类似的情况,要如何更安全的去解决。
‘金智英’同期票房称王的好成绩给了新电影宣发团队无限的信心,团队的人定下了一个堪称奇幻当让姜南柯非常心动的目标,他们想创造一部改变世界的电影。
宣发团队剑指禁止堕胎法案,他们想利用舆论,去逼迫政府重新修订这条法案。
这事儿此前不是没有发生过,‘素媛’就是如此,‘熔炉’更是如此,这两个项目姜南柯都有参与。她本身就是‘电影改变世界’的创造者乃至于推动者,那她怎么就不能复制自己身上所发生过的奇迹呢。
“《熔炉》你很清楚,能达成那样的结果是天大的幸运。《素媛》也是一样,所有的运气都集中在我们身上,才能创造那样的奇迹。可运气、奇迹,这样的东西不是我们能掌控的。偏偏他们期待我能在一次去创造一个奇迹。”
姜南柯倚着木桌的边缘斜站着,低头抽着烟,说出口的话含着若有似无的叹息,“我比任何人都期待奇迹的发生,但我不能跟任何人保证,奇迹一定会发生。”
从摇椅转移到桌边木椅子上的孔佑手臂撑着扶手,拖着下巴望着她,安静的听着。他完全理解姜南柯在忧虑什么,曾几何时这样的事也发生在他身上,虽然类型不同。
曾几何时《熔炉》给他带去的利益之大,是所有想要跟他合作的人都想从他身上汲取更大的利益。两年前《釜山行》创造了千万人的选择,随后的‘鬼怪’更是刷新了国民剧的标准。
彼时外界就是这么看待他的,所有合作方来跟他沟通时都抱着,只要他签约项目就稳了的心态。他们也完全不在乎他的压力有多大啊,他们也惦记着,既然他能创造‘奇迹’,就肯定能复刻‘奇迹’的想法。
孔佑完全理解姜南柯,所以他不会跟姜南柯说什么,放轻松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作品这样的废话。
未婚夫也是安静的听,不给予任何评价,也不跟她讨论。他全身心都能理解她,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两人各讲各的,都不参与对方的话题,那还怎么聊天?随便聊啊。
孔佑说如果延续‘金智英’的宣传方式,这股火完全可以再烧旺一点,比如发起个罢工什么的。他在帮她想可能行之有效的方法。
姜南柯在说,苹果园差不多能采收了,不如叫一帮人过来玩采摘,可以放松身心。她在帮他找乐子,让他不要被繁杂的思绪困扰。
未婚夫妻的沟通方式跟还是朋友时不太一样了,他们比起自身都更关注对方;伴侣们的沟通方式跟做朋友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他们的三观之和,能让他们从天亮聊到天黑。
天黑了,庄园逐渐热闹起来。好多去外面游玩又住在庄园里的亲朋都回来了,情侣们加入了这个大家庭,一起聊外面哪里哪里好玩,哪家餐厅很是不错,亦或者苹果园可以采摘了,明天去摘苹果玩吧。
姜南柯坐在孔妈妈身边,跟她说,“要不要摘苹果当伴手礼啊,亲手摘的多特别啊。”
孔妈妈还没说啥,坐在对面的姜妈妈直接反对,“伴手礼都包装好了,苹果怎么放进去,拆开礼袋再放啊,不够累的,你不要给我出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