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这种事女主角报警,警察肯定会受理,但不管是他们还是我们都帮不上太多忙。按你说的,那个导演是要自杀,被他找到的孕妇也是在进行一种自杀,自杀不是犯罪,何况还不是当下自杀是未来有可能自杀。在他们俩都没有犯罪的前提下,我们顶天了劝解无法对他们做什么。”
李在镕眉头皱的死紧,追问公职人员,“一方诱导另一方自杀算不算犯罪?”
“首先,你得有证据证明是诱导。其次,诱导自杀女主角报警没用得受害者报警,我们才能跟进。”被哥哥以‘我想写个本子’叫来当专业问题顾问的检察官表示,这事儿行不通,“按照你剧本的设定,男导演自己想死,因缘际会找到了一个孕妇做女演员,孕妇还是被强|奸|致|孕,六个月了,孩子应该也打不掉了,不过这个我不太懂,你要去问医生。”
“我这边能告诉你的是,你可以让你的主角报警,但没什么大用。不过如果你的设定是报警后警察能帮上忙也不是不行,剧本么,怎么写都行啊。”检察官看对方的脸色不太像是‘我有个剧本’,更像是‘我有个朋友’,不过他没拆穿,只说,“报警能做到的极限是通过警察找到那两个人,包括孕妇。可孕妇如果不配合,不承认被诱导了。那个导演又刚好懂行,那警察连关他都做不到,本质上他没有犯罪。”
检察官不确定搞文艺的能不能听得懂,举了个例子,“我以前看过新闻说有的导演会没有任何事前提醒的情况下,在拍摄现场让女演员上演强|奸的戏码,这两件事的兴致很相似,都是受害人只要不认,很难给导演顶罪。你们属于特殊职业,特殊职业碰到特殊情况,一定要受害人立场够坚定才有用,否则警察和我们做得太过就涉嫌滥用公权,会被反告。”
“当然我还是建议报警,女主角做到了报警就够了。普通人碰到这种事唯一的义务就是报警,她报警了,义务做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谁生谁死就跟她无关了,这样起码心理上过得去。”
搞文艺的不接受这种话,他自己能接受,但他认为韩舒苒接受不了,“如果报了警就能不管了,就没有心理压力了,那一开始就可以当不知道,现在的问题是知道了。”
韩舒苒同样知道报警无用,还知道如果她真的报警了,学弟进了警察局,那就是给整件事添加催化剂。会让学弟加速推进那部短片的拍摄,这极有可能导致那个孕妇也救不回来。
询问过专业人员后,明白了韩舒苒在顾虑什么的李在镕,很苦恼他要不要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李沧东。站在对方只是作品制作公司的角度,没有说的必要。站在韩舒苒的立场,这件事说了会有麻烦。
可站在李沧东的角度,如果项目拍完,导演自|杀,那也会有麻烦。
一边是多年老友,一边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到底说还是不说,李在镕很纠结。纠结的他一把年纪了,都想抛个硬币看命运能给他什么答案。
命运给了韩舒苒一个她预想过,但当事情真实发生还是很蛋疼的答案。
金泽维同意了加入项目,项目导演在李沧东和金基德之间选择签后者的制作公司。韩舒苒很蛋疼,蛋疼于导演选了金基德的同时,也想要拍摄剧本最圆满的那个结局。
美梦成真这个词大概是世上最好的词,人人都想。学弟都不知道是想试一把美梦成真所以选择了给故事圆满的结局,还是故意耍韩舒苒,选了那个结局后又要金基德。
“怎么,做不到?”金泽维嘴角微翘,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嘲讽,“做不到你还说?”
韩舒苒叹气,做不做得到的,试试看吧,“我去约前辈,先见一面再谈。”
两个走邪典路线的导演在一个主流导演的牵线下见面了,见面后不说什么相谈甚欢确实也聊得不错,除了金基德不满意金泽维选的剧本结局之外,三人的见面也就这样。比起三个人的见面,第三方走了之后,留在山顶的两人之间的聊天更值得叙述。
他们三人约了个爬山的局,还不在首尔,在济州岛,金基德在这,两个后辈来这边见前辈。后辈之一先下山,留下说是要跟韩舒苒聊聊的金基德,他在金泽维的身影还未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只是离他们稍远后,就单刀直入的问制作人,导演是不是想死?
韩舒苒一愣,没回答。金基德在她的沉默下,扬眉笑开,带着恶意的笑。前辈的恶意不是冲着后辈的,也可能是?
“死亡的味道我太熟悉了,想在死前留下点什么的心态,我更熟。”金基德毫不顾忌的说,“当年我也想过,与其猪狗不如的活着不如一了百了,我要不是连死都不怕,一个字都认不全的垃圾,怎么敢拿起dv做你们这些文化人才敢做的事。”
“你们这些文化人读书读的脑子都有问题,人家自己想死,你拉着干嘛,你写的那本子绝对还有一版,属于他的那一版。”金基德瞟了眼后辈,“说说吧,最初的剧本到底是什么样的?”
命运在这里有了分岔路,韩舒苒站在道路的镜头,彷徨着不知该选哪一条。
面对垂头不语的后辈,前辈自顾自的猜测,“他为什么想死?跟剧本里的男主角一样发现了特殊癖好不想当个猪狗,想当人打算以人类的身份死去?那么无聊?”
金基德不太喜欢这个无聊的展开,再猜,“还是他是剧本里那个孩子的原型?那个小男孩?被他的母亲或者父亲母亲做了什么,打算干掉爸妈再自杀?”这个有点意思,“你该不会是发现了他要行凶,心理过不去才出手想拦,继而写了现在的剧本?”
后辈依旧沉默,前辈瞟了她一眼,带着点玩味,“你知道我跟你们这些人关系都不怎么样吧,那你知道我们关系不好的原因吗?就是你们这帮人总是居高临下的认为可以拯救我们,看到你们的脸就让人作呕。”
“让人作呕,我现在都会这种词了,我也是个文化人了。”文化人给自己点了根烟,满怀恶意的讲,“你救不了他,如果侥幸救下了,你就要承担未来某个孩子会因你救下了他而被毁了,你这种文化人能接受这种结果,我怕你到时候会亲手拿刀捅死他。”
“我以前就很好奇,你们这帮人为什么想救我们,又为什么认为我们想被你们救?”不用救也活的好好的金基德是真好奇,“当年我跟李沧东刚认识,明明我已经是导演了,他还只是作家,那个大学教授就试图给我灌输,什么人文关怀,什么作品要有社会意义,巴拉巴拉。”
“他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真心夸张我的电影很不错的人。一个大学教授哎,称赞我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贱民在电影上有天赋,我都想跟他拜把子,插香磕头做一世兄弟。但大学教授就是大学教授,文化人啊,哪怕认同我有天赋,还是会跟我说,你得多读书。说的都是废话,有机会读书,谁tm不想读。”
贱民说这段话是在笑着的,也不知道是在笑谁,可能是那个大学教授,也可能是身边的学院派后辈,“我记得你跟李沧东关系也不错,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电影在温哥华电影节拿到最佳影片时,他也就是个写小说的大学教授。他得叫我一声前辈知道吗?”
“这世上啊,人跟人是不一样的。那一年我去了温哥华,那一年他拍了出道作,刚出道就横扫国内所有电影奖项,反倒是我回国后颗粒无收。”
“明明我才是为韩国电影捧回了国际奖项的人,却从未享受过英雄的待遇。我这个前辈也没享受过前辈的待遇,我都能代表韩国电影去参加奥斯卡的角逐了,他也不过是拿下了威尼斯,就这他的电影全国铺天盖地的报道,我的电影连上院线都做不到,多可笑。”
“就这帮人还坚持什么艺术的纯粹性,你们这些坚持艺术纯粹性的学院派不就是抱团么。我这种野路子出来的不是你们团队中的一员,就没资格加入你们的游戏。你们的游戏规则由你们制定,所有不遵守规则的人都被排除在外,那还有什么纯粹性?纯粹排外吗?”
金基德嘬着牙花子低笑,阴沉的笑声,笑着让后辈别装死了,“说说吧,最初的剧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最初的剧本是三句话就能说完的短片,韩舒苒也就说了那三句话,随后起身给前辈鞠一躬,告辞。
学院派的晚辈去找了学院派的领头人,告知对方,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包括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和金基德对此的看法。
听完整个故事的李沧东给小朋友倒了杯酒,温声问她,“我方便问一下,你坚持不拍《母爱》的理由吗?亦或者你愿意告诉我,《救赎》为什么拍的那么拧巴,我看过你的剪辑,在镕给我看的,我们认为你是心态不对,可能是恋爱过于顺利创作就被耽误了,其实不是,对吗?”
韩舒苒愣怔片刻,大前辈就是大前辈还真是一刀见血,“某种程度上,《救赎》和《母爱》是我的自传,我心态不对不是因为恋爱,而是我在创作时的心态在拍摄时发生了改编,拍摄时我已经突破了自己的困境。”
“这样啊......”李沧东抿了口酒,跟之前突兀聊起别的剧本时一样,又突兀的把话题拉回来了,“那你会来找我,是金基德话让你发现了自己干涉他人人生的傲慢,还是你依旧坚持人得救,不能放任别人死在眼前而无动于衷,才来寻求我的帮助?”
“都有。”韩舒苒坦诚相告,“我在为剧本写第三个结局时就知道那是一种傲慢,易地而处,我如果站在金泽维的立场经历过他的人生,我现在做的好听点叫多管闲事,直白点就是何不食肉糜。我没资格去判断他的人生是否需要一场圆满,但我还是写了。”
李沧东抬抬手,同她碰杯,让她放松点,别跟着罪人一样,她没犯什么错,“那你还坚持这种傲慢,是你想从他身上找到属于你的圆满?因为你自己做不到给自己圆满,就想能有人能圆满也算是代偿?”
一口干了酒的韩舒苒长出一口气,“对。”
端着酒杯小口小口抿着喝的李沧东思索片刻后,跟小朋友讲,“既然你核心的目的是向内追寻,追求自己的解脱,那就放任金基德去做。”看她愣住,笑道,“去吧,拍这类的邪典,金基德比我更拿手。”
韩舒苒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到底没开口,只是给前辈再倒一杯酒,再同对方碰一杯后,起身告辞。
后辈走了,两个前辈碰了面,李沧东去找了金基德,让对方悠着点,别太欺负小朋友。小朋友是有师长的,欺负过了,师长会出头。
“我哪想不开做你的磨刀石。”金基德嗤笑,“我在你眼中难道是无私奉献的类型吗?”
李沧东笑了,“我以为你比我更想把身处光明的人拉入泥潭中,她已经站在了明暗的交接之处,你难道就不会想把她彻底拉入黑暗?韩舒苒如果加入了你的队伍,你手上就握着一员大将。”
即便知道对方是在下套,金基德也忍不住幸灾乐祸,“你们养出来的崽子,想跟我混呢,学院派也不怎么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