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应该是来过的,偶尔山庄里会忽然戒严紧张,竹院那边更是五步一岗,虽然都是十来岁的小护卫,却都绷着脸极严肃认真,决不放人过去,厨房也会极尽整治,何常安亲自盯着,也会请虞采薇做上几道点心,然后命人送走,而这种时候祝侍卫往往会来,卫小公爷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
却从未召见过虞采薇,虞采薇虽然微微有些失落,却又隐隐有些预感,自己看来并不会进宫。
“所以你现在打算如何安排虞家姑娘?”
巫妖伸出骨手,折下一枝莲蓬,拿在骨手里,细细端详。
萧偃枕在巫妖膝上,手臂伸出小舟,摸着一片片半人高的碧绿荷叶,荷叶田田,挨挨擦擦挤着小舟,自从那日第一次坐船,萧偃就爱上了坐船的感觉。
山庄自然是有荷塘的,满满当当开了一池风姿绰约的荷花。他要清清静静地和九曜先生赏荷,何常安虽然提心吊胆怕小皇上掉水里,却也隐隐知道巫先生似有大神通,因此也不敢说什么,只备下了莲舟,便命人远远把守着不许靠近。
萧偃闻着荷香,懒洋洋道:“坐想微风过荷叶——我已托祝如风转了封信给大长公主,让皇姑姑操心去,虞可辉是个能干人才,市舶司他才去了几日,就上疏献策,鸿胪寺卿脸都青了,季左相不太高兴,觉得他冒进贪功,不过还是递给朕看了。”
巫妖骨指拈开一枚莲蓬,将一粒青色莲子递到萧偃嘴边,萧偃微微转头,张嘴含入嘴里,碧莲清甜,莲心微苦,偏偏因为经过了巫妖的骨手,就带了冰甜味,仿佛一粒冰珠在舌尖滚动。
天一热,他越发爱近着巫妖了,一旦靠近巫妖,寒凉丝丝,冷香幽幽,他刚刚和巫妖对练过轻剑,正是热得厉害,虽说已洗过换过一身轻薄绡纱袍子,也不肯着靴,只光着脚丫子,仍然贪凉地依着巫妖。
对小皇帝总爱贴着他,巫妖也不以为意。天子贴近之时,真龙之气便一直晕染过来,确实让他虚弱之极的魂体很是舒适。他把莲子都掰了出了来扔到一旁的水晶缸里,里头晶莹冰块沉浮,湃着梨子、李子和鲜藕片等等水果,把掰干净的空莲蓬扔到船尾。乌云朵坐在那里垂头看着水里,转头看了看那空莲蓬,伸出舌头舔了两口,将残存在上头的巫妖的一丝死魂之气吸溜干净,又扭头去全神贯注看着水里的游鱼。
船尾放了数枝莲花和莲蓬,都是萧偃适才兴起一路摘下来的,有些凌乱压在船尾,清香四溢,萧偃时不时便拿光脚去碰着那些花瓣,感受那红红白白的莲瓣柔软微凉的质地在脚心挨挨擦擦。这些是他从前在宫里绝对不能有的举止,若是做了必要被宫人内侍们严肃地制止并且上报太后的。然而此刻巫妖却熟视无睹,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不合身份不合礼仪的事情。
巫妖从船头拣了一本书看着。萧偃在下看到书脊上写着《麻衣神相》,忍不住笑了:“你要学相术了吗?上次看《周易参同契》,前阵子又看到你看《黄庭内景经》。”
巫妖道:“那天那位范左思,时常抽空盯着你我,很是无礼,想来是在相面,我便施了一个小小的混淆咒给他。”
萧偃一怔:“哈哈哈哈,那天他一说他擅相面,我立刻就将话题给岔开了,就是不想给他胡说八道的机会,他们这等人,就借着上位者出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一旦哪日中了,便到处宣扬,殊为可恶。”
巫妖道:“这些玄玄道道的,有的确实胡说,有的拾人牙慧,有的却暗合法则,看一看还是很有意思的。”
萧偃嘻嘻笑着,却到底暑日午后,又才练过剑跑过马,身体颇为疲惫,靠着巫妖凉爽宜人,渐渐眼皮越来越重,鼻息悠长,却是睡着了。
巫妖看他赤足尚且还踏在缭乱莲花瓣里,手里也还捏着半朵莲花,却已睡沉,便拉了张绡纱盖在他身上,伸出骨手,轻轻点了下萧偃的下颔,看他全然酣眠,丝毫不醒,便也由着他睡,只翻了书慢慢看去。
不提萧偃这边闲适悠然,左相府书房里却是有些肃然。
“临江宴后,范氏一族四十岁以下生员参加秋闱。各州府参加秋闱的生员名单已上来了,范氏参加秋闱的消息传开,各地也有不少世族按捺不住,纷纷报名参加。”
季同贞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幕僚们沉默不语。
“世族们在江南盘踞多年,当初不入朝科举,是因为看不上异族伪朝,待到大燕崛起,又嫌开国太祖出身草芥,殊不体面,当初太祖以武立国,也不大看得上他们,他们也寸功未立,只因着在江南最富庶的地方,盘根错节,才得以苟存至今,如今所谓入世,听说是端王亲自去了一趟江南,平瘟之时专门去世族那里拜访,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