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量脸上不表露出任何情绪,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进屋洗脸收拾了一下,跟随他走过壕营,走过连绵的营帐,终于走到蔺泊舟在的中军帐。
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腰挎长刀,身穿罩甲,头戴飞碟盔,气势骇人。里面隐约响起些动静,有人撩开帘子,孟欢往里看了一眼。
军队里的氛围和王府完全不同,蔺泊舟单手扶着膝盖,将下摆撩起,正将酒杯端在唇边。而座下的全是将军、善武的侯伯,个个身强体壮牛高马大,粗蛮的肌肉上伤痕累累,都坐着大口饮酒大块吃肉。
——让孟欢想起一些暴力狂。
可青年的蔺泊舟在这群人中气势完全不输,甚至还有天下俱掌握于手的压迫感。
孟欢从一旁的小道小心翼翼走近,走到蔺泊舟身旁,跪坐,端起一旁的酒壶。
蔺泊舟瞥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就跟对待普通的侍从一般冷漠疏远。
【老公?】
【老公老公老公~】
孟欢心里莫名念了几念。
要是真叫出来,蔺泊舟这端正禁欲沉稳的表情下会如何?肯定伪装俱裂,沉雾漆眸压抑又失控地看他。
孟欢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没敢说,眨了眨眼,只觉得别样的刺激感又来了。
他安安心心扮演着端酒小厮,待在蔺泊舟身旁,近距离能感觉到蔺泊舟的体温,和他袖口探出的指背的热度。
营帐内本在饮酒作乐,底下,京军提督突然洛峰说:“王爷,前几天让清点的名籍已查好了,各大营缺失的人数也写在书册里,王爷现在要查看吗?”
孟欢不解地抬起脸。
底下喝酒吃肉的人,手脚同时一僵。
不应该啊,按理说新任主将来的第一晚都该饮酒作乐,方便他们送礼行贿才对,京军提督怎么如此不懂事,居然一来就让王爷处理政务?这要是真查出问题自己礼还没送,不是完犊子嘛?
蔺泊舟沉吟着放下酒杯:“拿上来。”
众人连忙坐直了腰身,头冒着冷汗开始紧张。
陈安接过名册双手捧到蔺泊舟面前,他翻开一看,眉头逐渐紧锁。仿佛一片阴云骤然笼罩上来,风雨前摇摆不定。
名册陡然被他摔在地上。
“京军七十二卫,按说有三十五万人,可这清点下来只有十五万,居然有二十万挂着名字吃空饷!?”
蔺泊舟声音震怒如雷。
孟欢缩了缩耳朵,他从来没听蔺泊舟用这种语气说话,只低着头。
这件事其实蔺泊舟前几天就查出来了,可现在才发怒,显然是要当面立威。
底下,洛峰神色疲惫:“回王爷,是。”
他是京军提督,可京军提督本质没什么用处,三大营各有太监当提督,提督之下又有坐营官,坐营官下还有指挥使,其中可供克扣和运作的环节太多了。蔺泊舟摄政后京军的秩序好了许多,可没遇到过战事,内部的顽疾一直没被重视。
——当然,也没人敢重视,京军里的小领导大部分是勋贵子弟,这官职小了根本得罪不起。
而且他们算盘精着呢,铁血手腕、得罪人的差事,当然留给蔺泊舟来做,他们可不敢触怒勋贵阶层。
蔺泊舟阴沉的眸子扫过中军帐,掠下眼睫,声音如死亡咒语:“围子手营,幼官舍人营缺失最多,五军营提督何在?”
底下一个喝酒的红衣高阶太监,骤然被他点中,酒杯哐当坠地,战战兢兢爬到场地中,神色惊恐:“王,王爷——”
“杖五十!”
“王爷!”尖利的讨饶声来不及响彻,隔着的衣衫已经被打得血肉淋漓,渗透出血迹。
一杖一杖落下来,像是落在每个人的心头,蔺泊舟怒气并未消:“坐营官和把总何在?提上来!”
五军营提督被打,杖底下的人没说话,可听到找坐营官和把总,脸色纷纷起了变化。
“这……”
“这不合适吧?王爷三思——”
幼官舍人营里全是勋贵子弟,公侯伯的后代都有,蔺泊舟为了立威要得罪整个大宗的勋贵阶层,何其偏激!
可他们不敢多说了。
——蔺泊舟这架势,动手是来真的,万一惹怒了,蔺泊舟连着他们一起打。
整座中军帐内只有蔺泊舟一人声气喧怒,其他人低着头不敢言语,凝重的气氛好像空气郁结,孟欢偷偷抬头瞟了一眼蔺泊舟。
……又开始变得陌生的夫君,漆黑修长的眉梢压得极低,眼底阴郁,浑身笼罩的杀气让整座中军帐内迎敌过千军万马的人不敢吭声。
他要杀人,要立威,还要惩治这军营里所有的老滑头,他知道怎么让这座生着老疮疤的军营重新恢复秩序,只有野蛮才能让垂死挣扎的文明活过来。
对这座死气沉沉的军营,就要用重典。
几个勋贵后代被提上来了,一个个膘肥体壮,白嫩圆浑,慌忙跪倒:“拜见王爷!”
他们准备的礼物还没送到王爷手里,先被提上来,都很慌张,但勉强能保持镇定。毕竟他们的父辈可都是公侯伯子男,蔺泊舟想必不会真的动他们。
可他们这么自我安慰时,却见正首座的蔺泊舟眉梢压低,眸底掠过阴沉森然的寒光,两指拔出桶内一支令牌。
这是军令。
——杀人的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