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上一点儿墨水没沾,干干净净。
孟欢眨巴眨巴眼,仰脸看他,眼睛里写满了意外。
呼之欲出的“你怎么眼睛看不见也能写字”?
蔺泊舟牵住他的手,道,“其实——”
孟欢:“你好厉害啊。”
“……”
将纸叠好放在了灯盏下,孟欢说:“早知道你能写字刚才也让你写,你写的好看。”
蔺泊舟舌尖轻轻抿了一下齿尖,顿了顿,不觉笑了:“眼睛看不见,能写字?”
“对啊,所以你厉害啊。”孟欢确信。
“……”
看着他清澈又明亮的眸子,蔺泊舟忍不住叹气:“是吗。”
灯盏点亮放到祈福的佛台上,孟欢牵他手离开佛堂,自顾自换了个话题:“还有什么好玩的?没有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蔺泊舟终于觉得,必须认真和老婆说说眼睛这个事儿了。
旁边的屋檐下支起了摊子,摆放着成摞的书籍。蔺泊舟道:“欢欢,买几本经书?”
孟欢挠头:“啊?那就看看。”
他俩走到摊子旁。蔺泊舟指尖按在书的脊梁,轻轻划拉,一本书让他拿到了手里,写着《地藏经》。随手翻开一页。
“‘吾于五浊恶世,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心调伏,舍邪归正。十有一、二,尚恶习在。吾亦□□千百亿,广设方便。或有利根,闻即信受。或有善果,勤劝成就。’”
蔺泊舟不信神佛,也不看什么经书,浏览一遍后照着念了出来。
孟欢凑近看他手里的书:“五浊恶世……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心……”
这本佛教没有句读,他断句断不明白,念的磕磕碰碰。
“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人调伏。”蔺泊舟说。
孟欢跟着念:“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人调伏。”
“吾亦分.身千百亿。”
“吾亦分.身千百亿……”
“……或有善果,勤劝——”
另外两个字在下一页,蔺泊舟顿了顿,翻动书页后,接上,“——成就。”
孟欢盯着纸页,声音停顿,不再往下念了。
他缓慢抬起脸,看着蔺泊舟。
少年的眸子圆润,黝黑得像瞳孔散大受惊的猫,目不转睛和蔺泊舟对视,表情从茫然转为了清醒。
“你能看见了。”
蔺泊舟合拢佛经放回原处:“能看见了。”
“什么时候,刚才我许愿吗?”
寒风吹拂,空气似乎滞留了一会儿。
如果说是刚才许愿后能看见了,很浪漫,说不定真能骗过去,但蔺泊舟有片刻的停顿,随后轻声道:“不是。”
孟欢启唇:“那是什么时候?”
蔺泊舟:“总兵府那几天。”
孟欢歪头想了一下,那就是两三个月前。
他想到了鸡汤里那几颗被加进去的枣子。
是那时候?
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来,他心里有些堵,闷的好像受不了,但孟欢还是认真问原因:“为什么要装看不见呢?”
“对他们来说,为夫像某种控制不住的野兽,哪怕放在笼子里他们也会忧虑,害怕出笼就会兴风作浪。能让他们放下戒心的方法是剪掉野兽的爪子,拔掉牙齿,打断腿脚,哪怕放回山里也成不了的病虎。为夫依然装作失明,便是想自证是个废人,让他们放下戒心。”
……能接受的理由,毕竟性命最重要。
孟欢点头,理解地嗯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可心口那种堵堵涩涩的感觉并没有褪去,胸口很闷,可脑子里又空空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欢逛寺庙的兴致一下子没了,摇了摇头:“回去吧。”
来的时候高高兴兴,回去的时候气氛沉默。
孟欢走前面,蔺泊舟走后面,中间隔了一两步的距离。
手里空荡荡的,孟欢习惯了牵着看不见的他走,现在也没牵了。
被寒风吹着,心里不满的点越来越清晰,蔺泊舟不告诉他恢复视觉的事情,让他多担心了三个月,孟欢觉得很不能接受。
但是……蔺泊舟当时处理这件事时情况紧急,他本人假装失明恐怕都费劲,更别提告诉了自己,如果不小心露馅,或者陪他演戏演足三个月不被那群人精看出端倪,孟欢压力也会很大的。
……可是,心里就是堵。
“欢欢,右边是去驿站的路,马车停在林子。”
背后,蔺泊舟轻声提醒。
听到他的声音孟欢好像也有些不对劲,但不想被他发现自己不开心,连忙“嗯!”了一声。
嗯的有些刻意,声音似乎挺奇怪。
孟欢快步走到了马车。
进去以后往旁边坐,留给蔺泊舟一个空位。
帘子撩开,高大的身影垂落,阴影顿时填满了马车内。
孟欢语速很快地说:“那个,夫君,我有点儿累了,我先眯一会儿……”
孟欢说完就把眼睛闭上。
他能感觉马车一沉,蔺泊舟坐下后传来了焐热的幽郁檀香气,那双温热的手牵住他的手阖拢在掌心轻轻摩挲。
他掌心因为拄着手杖又起了薄薄的一层茧,硌着他的皮肉产生了轻微的痛感。
孟欢闭着眼,有些想把手抽出来。
他心里生出了叛逆的想法,甚至……现在并不想让蔺泊舟碰自己。
可是,他又不愿意被蔺泊舟知道自己闹别扭,毕竟,视觉恢复的事好像不告诉自己比较好,万一真扰乱了他的计划那就不妙,何况为这件事计较,也显得自己很没有大局意识。
孟欢的手在他掌心,逐渐僵硬无比。
耳畔沉沉叹了声气。
“欢欢。”
声音清晰入耳。
孟欢闭眼,想装作没听见。
可下一秒他就被抱进了怀里。
蔺泊舟手放在他肩颈将他搂起,贴的近,能感觉到他略带嘲意的笑,热气从唇瓣溢到鼻尖,颤意绵绵地抵入到骨子里。
“笨蛋……”
他垂眸,声音低而嘶哑,“怎么连生气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