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在道出这句话的时候,徐铁珊看着校长将于蒙古目睹的牧民贫苦之状一一加以描述。
“……自晋商资助满清入关中原,满清朝廷以皇太极所授之龙票为准,将对蒙商权尽委晋商,自准非晋商不得入蒙地,蒙地亦不得越晋商与内商交易,由此才了晋商专事蒙地贸易两百余年之事……”
在言道着蒙地牧民之苦时,与其它人将其归于“蒙人愚笨”不同,徐铁珊完全将其归罪于旅蒙晋商,不过出于谨慎,他并没有在游记中提及这一点,毕竟,他深知东北的言论从来都是“民族的”,自然不会接受对本族商人的批判。但在校长面前,他并没有隐瞒这一点,这既是对校长的信任,同样也隐隐猜出,恐怕这次校长接见,蒙古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如此自然也就不敢隐瞒了。
在其提及晋商的垄断时,唐浩然只是点着头,对于明末的那群只知银子,而不知民族的晋商,他自然没有任何好感,这自然连带着对其通过出卖民族获得的“特许经营权”也没有多少好感。
“……垄断为旅蒙晋商带来巨额利润,如其官商大盛魁从太原买铁锅三至五分银子一个,拿到蒙古卖给蒙古人一两几钱,买木碗20文一个,卖给蒙古人六七钱银子一个。蒙古人没有银子用马牛羊付账,一匹马才折算3两银子,把马拉回张家口,一匹马可以卖九至十二两,里外里赚钱几十倍银子,当然这也与其路途遥远难以运输有直接关系,可是校长,若仅只是如此,又岂会有今日蒙人之苦?”
感叹之后,徐铁珊的话声微微一扬。
“两百五十余年间,晋商与蒙人做生意,其生意全在其次,完全是利用蒙人性格憨直,加以坑算,如售予蒙人商口,因其没有银子付账,往往都是以马牛羊付帐,蒙民必须的铁锅、棉布等物,往往需用数十只牛羊相换,而商贩又言道,山高路远,路上牛羊难免病损,所以往往在加要三四成病损,蒙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自然也就同意了,如此一来蒙人就需要用多出三四成的牛羊换取生活物资,往往多达数十只之多,而这几乎相当于许多蒙民全部家当,这时晋商便言道不能饿死蒙民,今年只取一半,来年再取另一半,蒙人初时大都以为晋商仁义,可来年时,商贩牵羊时,如去年留下十只羊,今年便要牵走二十只,理由是羊是两年年三胎,羊生羊,十只可繁育十五只之多,而今只多牵十只已属仁义,如此一算,憨直的蒙人自然无从辩驳,可一户蒙人羊至多不过数十只,又岂能完全由其牵走……”
不待其说完,唐浩然便接过话说道。
“于是那些商贩便再施仁义,取走了去年利息,再加上今年的新债,这蒙人便欠下了至少二十只羊,次年再取其利,再添新债,如此一来,若大的蒙古便尽可晋商之牧场,数十万蒙人全成晋商之牧奴!”
“可不是!”
用力的点点头,徐铁珊连忙说道。
“在学生在经张恒回来的时候,途沿尽是如大盛魁等旅蒙晋商商号的羊队,全是从塞外牧民们那里收取的年息,每年可达数百万只之多,这全因京城满人爱吃涮羊肉,于是晋商方才聘赶羊工披星戴月,风雨兼程将于蒙地收取的“羊息”运往京城发售,年年如此,岁岁如此……”
“这蒙古人便再那么愚笨,也该转过弯来了吧,毕竟那些晋商把羊留在蒙古,吃的可是蒙古的草料!算起来,他们可是白养晋商的羊啊,纵是羊生羊也不够这料钱不是。”
“这个弯,两百年前就迷过来了,可即便是迷了过来,又能如何?这不,有朝廷给晋商撑腰那!”
“哦?”
唐浩然好奇的看着徐铁珊,若是说在其入关前,皇太极靠着晋商借予的几千万两银子立足辽东,还可以理解,可这后来都夺了天下又岂需要给晋商撑腰。
“当年满清本来是同蒙古结盟才入主中原的,多位皇后是蒙古人,但是满清对蒙古人防范却是比任何时候更严厉。而许多破产蒙民因无力偿还,只得避入喇嘛庙中,充当喇嘛,因子民大量充当喇嘛,蒙人王公为避免这一局面,便以晋商恶债为由,令其子民拒还,如此一来晋商既通过晋籍官员于朝中上折,令朝廷为其张目,如康熙等满人皇帝,见晋商之举在短短数十年间,令十数万蒙民男丁沦为不事生产之喇嘛,自然乐意看到蒙地实力削弱,其一面下旨大建喇嘛庙,表示对喇嘛的支持,一面继续支持晋商坑骗蒙人,以夺蒙人之牲口、之牛羊,于是驻蒙大臣便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并以一些王公贵族失信为由夺其王位,甚至驻蒙大臣更借康熙剿平噶尔丹之势,令各蒙旗认下了“父债子还,夫债妻还。死亡绝后,由旗公还”的债规,自此,蒙地牧民纵是不欠分文,亦欠下沉重恶债,这债越欠越多,以至到最后,蒙民因不堪重负,只得吩吩避入寺中,以免其负,蒙地都有几近崩溃之状,各旗旗公纷纷上书满清朝廷,请朝廷出面……”
提及满清皇上时,徐铁珊的唇角微扬,脸上全是嘲讽之状
“这时候皇上便出面于围场接见各地旗公,对他们加以安抚,再言称,满蒙一体,绝不容汉人坑害蒙旗,可欠债还钱又是天经地义,一面令晋商减免部分债务,一面又令旗公与其商讨偿债事宜,由朝廷出面作保,约定蒙旗每年偿还利息,以减轻蒙旗的负担,而旗公有助商讨债的责任,如其清债不利,朝廷可夺其公位,如此一来,旗公为保王位,只得助商讨债,晋商虽说损失了部分债务,可其债务却得到朝廷的保障,而旗民却倍受盘剥,随后一百余年间,蒙地之民,为维持生计,往往每户只留一个男丁,余者皆送入喇嘛庙,这也就有了蒙地喇嘛庙的兴盛……”
徐铁珊的解释,让唐浩然不禁睁大了眼睛,后世总说什么“明修长城,清修庙”,无不是吹嘘着什么满清定蒙的功劳,可全未曾提到在这个过程中的“商业力量”,或许晋商盘剥日重,但却从根本上瓦解了蒙古,让这个曾强大的游牧民族,陷入近乎崩溃的边缘。